作者 詹皓
5月3日,纽约,苏富比春拍,印象派和现代艺术专场上,毕加索一幅描绘其情妇的作品《阅读的妇女》以2130万美元成交,买家是一个中国人。相当于人民币1.3亿元的这个价格能在中国拍场买到张大千、齐白石最好的作品,能买到清宫旧藏的古代书画,可能勉强排进国内年度前十位高价拍品。
该则新闻说明,除了老祖宗的东西,中国人也开始在国际市场上抢顶尖好货了,因为人民币越来越值钱,也越来越不顶用,毕加索这样的名作毕竟国际硬通,拥有者拥有的是一份国际通行的荣誉。
想当年日本经济腾飞后,也是日币和房地产快速升值,热钱没出路,日本企业家在国际市场上兴风作浪,一举拿下毕加索、莫奈、凡高的天价名作。好像,这样的名作是个象征,谁能拿到,谁就是站在了世界经济浪潮的顶端。当然,有浪尖就有谷底,日本经济随后就慢慢滑向了谷底,至今没有爬上来,毕加索、莫奈、凡高的名作就有点像个笑话了。
如今,轮到俄罗斯人、中国人站上浪尖。似乎,资本的轮回和货币的轮回,在他们的豪情出手行为里,叙说着一部复杂的连续剧剧情。
货币、金银、股市、楼市、艺术品,每一个投资门类,都有大把的人在钻研规律,在浪尖谷底之间寻找制胜之道。但是大家似乎都不在意这些投资门类之间其实有着巨大的区别。
打比方说,股市是妓女,用完了拉倒,高抛低吸是永远的真理,拿在手上好多年的股票,你去看持有者的脸,一个个都是套牢面孔。
艺术品是情人,描绘情人的艺术品永远是最有说头、价值最高的艺术品,情人让你绽放出爱的能量,让你欣赏,获得巨大满足,但她不是用来过日子的,拥有情人的,大多非一般人士。
黄金是老婆,平时波澜不惊,既不能欣赏,又不能高抛低吸,但在危难来临之际,比如通货膨胀、动荡战乱,自然灾害,就看出她的好来。
房产是孩子,你得先甘于做“奴隶”,孩子成长过程中,你天天享受喜悦,这是心理回报,长大了你可能会有物质回报,终极回报是养儿防老,孩子和房子一样,让你有一种巨大的安定感;房子和孩子一样,总有一段时间是天天“涨”。
货币储蓄是长相平凡的妇女,平日对你毫无吸引力,但她天天都在你身边,说不定哪天就着了她的道,自己还不知道。另外,在一定周期里,如果储蓄利率高过5%,就可以锁定收益,这也是平凡妇女的好处。
但是眼下,各个投资品门类互相渗透,操作理念交叠影响。做金融的在投资艺术品,做房产的热衷于开画廊,持有艺术品的人天天盼着拉高出货,没有艺术品的人看到那么好的行情,难免急火攻心。
有一次看拍卖预展,碰到的中国书画、油画部的经理都年轻得吓人,讲解起作品来也能说个大概,但要了解更细的东西,面对其语焉不详的状态,你就不忍心了问下去了。
艺术基金更是如此,这些年轻人如果是在投资银行里工作,他的投资报告也能拿出各种公式、数据来唬人,现在说起艺术品,跟说起金融品种没有两样,哪些市场前景好,哪些容易建仓,哪些能顺利出手,年收益如何,这些话,相信对于社会上绝大多数人来说,比艺术品到底美在哪里更容易听懂。
搞地产的人介入艺术品是快10年前就开始的事,好像也秉承了地产商的原始逻辑,圈定艺术家,包掉全年作品,好比是低价拿地;要么赞助个艺术采风活动,拿下全部作品,等待日后沙里淘金。
大家开始出手艺术品,理由都一样:钱没有出路。不让艺术品承担起圈钱的使命,真对不起这个社会。
遇到几位跟艺术品基金有关的人士,有些对艺术品有深刻认识,在这个圈子滚了好些年,有的嘴上没毛,年轻得像刚出炉的紫砂壶,但他们面临的问题都一样——如何给嗷嗷待哺的基金找到合适投资对象,迅速建仓,然后择机获利了结。
从表面上看,我很为如今的艺术基金捏把汗,因为艺术基金不可能碰太偏门的艺术品,而现在好货大家都疯抢,不可能捡漏,甚至得成倍地高出估价才能得到,那么艺术基金的投资品从起始就像创业板一样,市盈率高得惊人。基金还有个运作期,一般是两至三年,那么,未来是会碰到挤泡沫行情呢,还是会继续疯涨,很难预测,也就是说,艺术基金从一开始就处于高风险状态。
但是为什么大家还这么看好艺术基金?有家艺术基金前两年运作的一款产品年收益高达12%,很多艺术基金甚至不对外发售,有的还设置了百万元的高门槛,凡此种种,都印证了它的热门,越热门,大家对风险就越淡忘。
从艺术基金基本呈封闭式运作的情况看,早期艺术基金要亏损是不可能的,甚至“理应”创造高收益,尤其一些银行发售的艺术基金,操作的内容不公开,你无法知道它买了什么,又在什么价位售出,盈利情况如何,是否同市场一致?也就是说,运作者完全有可能将艺术基金的“盈利”操作到某一个“合适”的比率,比如对倒接盘,比如通过机构的“内部运作”使其达到理想目标。
这样的早期艺术基金普通人买不到,发售的信息不对称,机构完全可以将这部分利益事后公告,给日后发售的下一期基金做广告,同时也可以将这部分利益输送给它需要输送的客户。
艺术基金的内情和艺术品市场的浑水一样,充满了不透明。
拍卖市场现在往往被誉为“定价会”。很多在世艺术家会通过机构,对作品进行委托上拍,通过自己举牌高价成交,然后在一级市场作为销售的参考价;不在世艺术家的作品,其持有者也可以通过自己抬高价格,如果有人高价买就出手,如果没有人接手,就自己顶下来,以便于下次再拍时作为“参考”,反正不能让它流拍。
当代艺术更是可以由机构堂而皇之地顶下来,有人戏称为“玩飞碟”,机构的两个人玩高价对倒,没人接盘不要紧,最后总能成交,谁要是中间跳起来咬到,机构就实现一次盈利了,反正飞碟不能落地,这几年当代艺术市况不佳,飞碟也没落过地。
作家海岩还透露过一个暗箱操作的细节。他喜欢收藏黄花梨家具,因为身份关系,有些拍卖公司人员事先会告诉他某些拍品的卖家心理价位,海岩如果确定想要,拍卖公司就告诉他,现场照拍,如果有人跟你抢,大大超过了你的成交价格,不妨就让给人家,你等于不费一枪一弹就实现了盈利;如果没人跟进举牌,你就按事先谈好的价格成交,但现场你可以自己把拍品举得再高些。
在网络上,我们只看到拍品成交价,不知道真实的成交情况,根据公布的成交价做市场分析,往往会着了道,但在一个单边向上的市场里,其弊端不容易暴露。但世界上有长期的单边市场吗?
由于艺术基金的出现,他们的口味将影响市场的倾向性,既然操作者只挑大名头出手,于是拍卖公司便顺势推出了“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黄宾虹”组成了现当代中国书画的“四大天王”。当然,现当代书画里的“天王”比当代艺术的“天王”不仅数量多,而且大众信任度也高多了,所以在热钱的视野范围内,众多大名头的作品将不断走强,这是市场趋势。
但同时,我们也发现,随着价格的不断飙升,天王们的上拍数量也足以令人咋舌。
以张大千为例,2000年,其拍卖均价为6到9万元一尺,而今年春拍已经达到85万元一尺,2000年的张大千作品上拍数量为200件左右,今年光一个春拍,据不完全统计就已经达到1700多件。难怪一些资深藏家要光火了:“市场上哪里来的这么多张大千、齐白石?!”
可市场上就是这么多,反正拍卖法也不保真,拍卖公司即使保真拍卖也没人信,只要热钱喜欢,照样力捧。
面对人性中的贪念和资本的秉性,有人心理阴暗,暗自发着诅咒:股市最好长期在2000点以下徘徊;艺术品最好讲不清真假,让买进的人再也没机会卖出。
其实诅咒是无能者的表现,有能力的人不诅咒,他们放手。
这些年,我们也看到了一些放手的案例
2010年华人收藏家大会上,作为嘉宾的诸多全球资深藏家在台上弘扬着收藏经,可他们基本上这几年都在出货,至少没几个会积极出手的了。会场外,一批来自各地的艺术品公司派出业务员分发名片和企业样本给与会者,笑脸相迎地介绍:我们公司有好多文物艺术品,绝对能满足您的需求。我心中暗笑,发错地方了吧,这儿全是出货的,境界不同的同行啊!
张宗宪出货了,他会卖面子给一些拍卖公司老总,老总们也拿他当金字招牌,他“真精稀”的东西,市场当然喜欢;董桥出货了,上两期我们说过他的出货理念,跟他之前捂着不肯出的理念同样有道理;王世襄早就出货了,2003年买进王世襄出货的铜炉的藏家去年也出货了,挣了8000多万;西方买中国当代艺术的尤伦斯出货了,买中国官窑精品的玫茵堂主人也出货了,港台80年代炒作紫砂壶的藏家也出货了,紫砂壶名作两年里几乎都集中出现在了拍场上;京城破烂王赵庆伟也出货了,他以称分量方式收藏到的老插图、连环画原稿,曾被藏界津津乐道,去年今年他的几百件藏品两度以专场形式出现在拍卖会上。
出货理由各不相同:有认为盈利过于丰厚拿在手上“赚得吃不消”的;有不想留给子孙后代糟踏,还是留钱容易分配的;有看到市场热得发烫发慈悲抛点货以飨更多人的;有将自身影响力变现的,等等。
总之,对于在艺术品还看涨的情况下出货者,我们不妨将之视作“慈善行为”,是一种达观;万一之后市场转凉,他们就是智者。拥有达观和智慧,不比拥有藏品更有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