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奇明喜欢小人书,钟爱普洱茶,他将自己的这些收藏放在了一栋大房子里,让朋友们欣赏品茗。他说,我想象这就是我的大客厅,不光是喝茶的茶馆,更是有一种精神价值在里面。
傍晚,刚下过雨,上海空中弥漫着潮热的湿气。襄阳南路还残留了部分破旧的老房子,开着各种杂货铺,这让我寻找“大可堂”时有些疑惑。我想象中的大可堂应该是醒目的民国洋味建筑,可这除了矮旧的房子,凌乱的电线,匆匆的行人,大可堂难觅踪影,潮热让人开始心烦气躁。走到弄堂口时,右边立着几株不一般的大树,往里走,一座法式花园洋房出现在了眼前。
这幢老洋房建于1933年,据说是一位浙江富商出资建造,并转赠给一国民党高官居住。新中国成立后,这里一度成为上海京剧团、上海滑稽剧团的办公场所。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已避繁华于巷内,豁然开朗,是另一番景象:花园内盎然葱茏。穿门廊,进“大可堂”,如同进了老上海的大户人家。有年头的水晶吊灯、百年前德国象牙键钢琴、喇叭花形的英国留声机、铁键打字机、线装书、上海月份牌、看得见风景的小阳台……焦躁的心情舒缓下来。我进来时,主人已起炉置壶,烹茶待客。
大可堂的主人叫张奇明,他将自己名字中的“奇”字拆开,便有了大可堂这个堂号。张奇明本业是贸易与地产,因为工作原因,他的作息时间不规律,以致胃肠不好。2000年的时候,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中,台湾朋友听说后,推荐他每天喝些普洱茶,没想到,一段时间后,张奇明的胃好多了。他说,那时对普洱茶没有太多的感受,只觉得喝完没有绿茶那么刺激胃,也不影响睡眠,还能帮助消化,于是一直没当回事地在喝。
2003年的时候,张奇明接触到收藏老普洱茶的一群人,他们拿出50年代初的生普洱茶让张奇明喝。“第一次喝老茶,整个人感觉喝疯掉了。”张奇明对第一次的感觉印象深刻,“喝下去之后,觉得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感受。口齿留香,回甘、生津都非常好,嘴巴里面的感觉特别丰富。而且这个茶很有力量,几杯下去后,身体微微发汗,非常舒服。”
张奇明顿时觉得好玩儿,有了收藏的冲动。他说,老普洱茶年份丰富,品种数量也很多。第一个时期就是清中期到解放以前,这个时期称为“号级茶”,这些茶都是没有外包装的,只能靠里面这个小内飞来区别茶品,像“福源昌”、“宋聘”都是有百年历史的普洱茶,它们的名字也是当时茶庄的名字。第二个时期是新中国成立到整个50年代,这时的茶叫“印级茶”,有早期红印、五子红印、红印铁饼、蓝印铁饼等。第三个时期到了70年代,也是“七子饼”的时代。我们的茶按照国际进出口标准是357克,也就是大概7两,每一饼7两,7饼一桶。按传统来讲,中国人也说“七七四十九”,有多子多孙的意思。
从2003年开始,张奇明逐渐购入有年份的普洱茶。他希望按照集邮的方法,将普洱茶每个年份和品种能比较完整地找齐,再将它们排序,这样能看到普洱茶相对完整的历史线索。
张奇明说,实际上这些有年份的普洱茶能够完整地保留下来,要归功于香港的一些茶楼。早在100年前,香港就是普洱茶销售的重要集散地,那时其他地方喝普洱茶的人并不多,但在香港,普洱茶却是大茶楼每天都要销售的。一是因为饮茶时都吃了很多甜点,或油腻点心,特别需要普洱茶帮助去油解腻;另一方面,到茶楼饮茶的人通常一坐就半天,所以香港人常常说“一盅两件,坐一日”。只有喝普洱茶,才能喝上一天不伤胃也不刺激,如果喝绿茶或乌龙茶,没有多少茶客能受得了,于是普洱茶成了香港茶楼的最爱。
当时普洱茶都由云南的私人茶庄手工生产,最有名的是宋聘号、同兴号和同庆号三大茶庄。直到1949年以后,这些私人茶庄都收归国有,到上世纪60年代,普洱茶开始采用机器大量生产。百年前云南的普洱茶到香港靠的是海运,将茶从云南运到越南,再从越南运到香港。那时因为交通不方便,所以茶楼进货量很大,这样相对也便宜许多。进来的货堆在库房,第二年再进的新茶直接堆在前面。伙计通常直接从外面拿茶出来,里面堆的茶就一直没动过,没想到香港潮热的气候,让普洱茶越放越好。
张奇明说,台湾人向来喜欢做研究,写文章。当他们最先喝过陈年普洱后,觉得口感、效果都不错,于是在90年代初开始做总结,发表各种论文,只不过他们找到的茶不是很多。香港回归前,许多老字号茶楼的后人都打算移居国外,都陆续处理茶楼产业,“全山楼”、“龙门茶楼”的仓库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先后打开的。从仓库中起出了同庆号、敬昌号、江城号、红印、绿印甲乙等上好普洱茶。
台湾人听到后闻风而动,跑到香港以非常低的价格将这些陈年普洱收回去。香港人一看,觉得不对劲了,我们的茶怎么都跑到台湾了,于是又加价把它们买回来。突然台湾人清醒过来,茶怎么又没了,于是跑去香港加钱把茶再买回去,如此来来回回折腾数个回合。2000年之后,大陆收藏普洱茶的群体也开始参与其中。张奇明收藏的大部分普洱茶就是从香港、台湾地区以及马来西亚收购回来的。
2005年的时候,张奇明收藏的普洱茶已颇具规模。他说,那个时候好茶也不便宜了,像50年代的红印,2002年买的时候不到2万块钱,到2004年的时候就要4万元一片。包括百年的“宋聘”,2004、2005年的时候就七八万元一片,现在将近50万元,而且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因为对茶了解的人比原来多了。
对于张奇明来说,到现在为止,几乎已收全所有年份普洱茶的品种,唯有提及“车顺号”是他心头一痛。“易武车顺号”茶庄始创于清朝道光年间,有着近200年的历史。当年车顺号创始人车顺来进京参加科举考试并取得贡生学位,为了报答朝廷,遂进贡茶庄上好的普洱茶。由于口感的特殊香醇,道光皇帝赞此茶:“汤清纯,味厚酽,回甘久,沁心脾,乃茗中之瑞品也。”即赐匾“瑞贡天朝”给“易武车顺号”,命车顺来每年向朝廷进贡其独家工艺精制的普洱茶。
说来奇怪,据说早年在香港,这个茶一出来都被喝光了。那时喝茶不讲究牌号,也不会均匀地去喝不同品种的茶,等后来发现时,百年前的“车顺号”只剩下一桶7片。拆开以后又被大家分掉喝了3片,最后整个市场上就剩下4片。张奇明说,当时价格非常高了,我一犹豫,就失之交臂了。目前为止,这4片茶都在我的前辈收藏家朋友那里,我都不好意思谈价钱。因为像这片茶已经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你出多少钱都买不到,因为这些收藏家们喜欢茶、懂茶又不缺钱。
张奇明介绍,现在普洱茶里最顶级的是“车顺号”,总共只有4片。接下来“福源昌”,上次嘉德拍卖拍了一桶7片,成交在450万元,但最近“福源昌”单片茶的价格到了100多万元,因为它存世量也非常少,在可流通渠道可能也只有20片左右。接下来是“宋聘”,大约一两百片的存量。“你现在哪怕出六七十万元说明天要买10片‘宋聘’,那肯定没有。”张奇明解释道,“因为大部分都分散在藏家手里,人家不会卖给你。你出价高茶商可能给你一两片,但绝不会给你更多的了,这是一个店的招牌。这个就是普洱茶跟其他的收藏不一样的地方,它非常坚挺。而且你要买多,反而要加钱,因为商家把两年后的利润都交给你了。”
2007年前后,内地曾经出现过一个炒作普洱茶的高峰,但由于老茶数量稀少,所以当时炒作的大多是新茶。张奇明回忆,炒得最高的时候,连普洱茶的包装纸也被炒到了十来块钱一公斤,当时香港有几个仓库都在卖包装纸。而新出的茶出厂价30元钱,四五个月后就到200元钱,没多长时间就崩盘了。最后人们明白了,普洱茶跟股票、地产不一样,茶是必须要用来喝的,这种每年有10万吨左右产量的新茶,五六个月的时间到200元钱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但老茶收藏是一步步走高,非常理性。
随着张奇明的收藏逐渐深入,茶友也遍及五湖四海,他们到了上海总觉得不过瘾,找不到一个适合喝茶的环境。张奇明说:“毕竟这些茶本身就不便宜,冲泡时对水、器皿都有很高的要求。硬件相对容易达到,可找一个好环境却没那么容易。你说在一个简陋的房子里,坐在长条凳子上,灯光昏暗,没有好的音乐,是很影响喝茶的心情。我也发现以前传统的茶馆已经跟不上我们这些喝茶人的需要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找到了这座老式建筑,做了以普洱茶为主的这样一个主题会所。我想象就是跟客厅一样,不光是喝茶的茶馆,更是有一种精神价值在里面。”
做大可堂之初,张奇明并没想着有多少盈利,只是纯粹的个人爱好。没想到正是这个“纯粹”,让他的大可堂真的成为朋友们的大客厅,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他说:“后来我突然感觉这也不错,又是自己爱好的事情,又能成为一个产业。实际上从第一年开始就没有亏损过,到现在情况一年比一年好。”张奇明现在碰到一些价格适中、状态良好的老茶,仍然在收购。在他看来,开这种茶馆要有历史,这个历史是需要靠收藏的这些好茶来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