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是时代的留声机,刻录着生活的变迁。崔春生,曲沃一个普通农民,生活窘困,至今仍租房而居,只凭着对书的喜爱,12年痴迷于淘书藏书,如今家藏旧书十万册。
12年,农民“书痴”崔春生走过的,是一段痛与爱交融的经历。
粮油摊的“读书狂”
崔春生今年43岁,曲沃县望降村人,仅有初中学历的他,从小嗜书如命。平日里只要碰到书,他都会拿起来细细阅读。在田间地头,趁着干农活的间隙,也要捧读一番。乡亲们打趣:“你哪像个农民,分明是个下放农村的知识分子。”他闻听只是“嘿嘿”一笑,复又望回书间。
因生计所迫,1993年,崔春生放下锄头,安顿好妻儿,与父亲一同到太原做粮油生意。折腾了好几年,皆因父子俩经验缺乏,一意按照常规买卖来打理,生意总不见起色。而崔春生的读书爱好,并未因生意的不尽如人意而放弃。他说,那个时候,整天和油啊面啊打交道,很枯燥,晚上读一点书,特别惬意满足,尤其是书中人物多舛的命运和不言放弃的精神一次次地鼓舞着他。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养成了一习惯,将读过的书妥帖保存,将它们视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其间,邻居、朋友知道他有藏书,闲暇时分就会向崔春生借读,碰到特别喜欢的,还会提出买下来。都是看过的旧书,价格便宜,买的人随即增多。崔春生眼前一亮,何不试着做收售旧书的买卖呢?一来可以养家糊口;二来,还能满足自己读书的嗜好。
于是,1999年的春天,太原五一路人行天桥下,多了崔春生的一个旧书地摊。
天桥下的“志书王”
起初,崔春生经营的书,仅限于个人喜爱的文学类。然而,这一类书籍竞争太激烈。多方打听,他获悉“地方志书”好卖,各种版本的县志村志收藏价值高,便决定以收此类书籍为主。志书的收集地域跨度大,崔春生经常让父亲看摊,自己一个人辗转于四川、青海、甘肃、内蒙古等地的大小县市中去“淘”书。
作为一个外来的收书人,经常会受到当地书商的排挤,风雨奔波中,崔春生尝尽了人情冷暖。记得有一次在西北的一个城市,眼看着一大堆好志书要转让,可任他怎么和售书的老人商量,人家就是不卖给他,甚至都懒得搭理他这个土里土气的收书人。后来,他只得花钱请来一个当地人帮忙周旋,拿下来的书价,要比当地人高出许多。
不仅到外面淘书,崔春生还时不时到太原各个同行书摊上转悠,以期有意外收获。一次,在太原南宫市场,一北京口音的人与一旧书摊主讨价还价。他过去一看,是一本民国出版的《山西统计年编》。“山西的方志得留在山西,山西人连山西的方志都留不住,岂不让人说笑!”他当下与同行私谈,以更高的价钱买下。崔春生的志书逐渐多了起来,在五一路人行天桥下,他成为了地方志书最多的卖家。
生意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好做,辛苦收来的志书,却在价格上缺乏优势,卖得贵了没人买;贱了,连本钱都得搭上。不景气的书摊生意,难以支撑高额的仓库费用和生活开支,崔春生和父亲,终于熬不住了。
2002年,崔春生“败走麦城”,他带着苦苦积攒下来的三万册旧书,回到老家曲沃望降村。
废品站的“救赎者”
回到家乡,崔春生除了在县城摆摊外,还在互联网上开起了一家名叫“好地方”的网络书店,希望以此贴补家用,扩大销路。网店的生意也很清淡,每个月平均也就销售十几本,有时,一个月也不开张。
窘境依然。但他还是保持着外出收书的习惯,只不过范围缩小了很多。侯马曲沃的一些废品收购站和造纸企业,常会出现他的身影。看着一车车的旧书被当成垃圾扔进废品收购站,再回笼造纸厂,他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难受。他甚至在废品站里守候,看到有人将旧书当废纸来卖,他就使劲劝阻,全盘高价买下。为了能多买一本书,他戒了烟,为了买书,他从来不舍得在外面吃一碗面,买一件衣服。即便如此,还是入不敷出。
到后来,他只能举债买书。2008年的一天,一个捡破烂的老人拉着上百本旧书来到收购站,崔春生上去一一翻阅,这批书中有解放初期出版的《三国演义》,还有不少国内外名著。翻毕,他爱不释手。一问价钱,要5000元,这可是笔大数目。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要买下来。回村借到了钱,他将其买了下来,堆放在租来的书房墙根之下。在对旧书的拯救中,崔春生的身份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从一个地摊书商转变为旧书收藏者。
崔春生的藏书大增,如今总量已达十万册之多。他也因而欠下了几万元外债,日子过得更加紧巴。妻子忙完农事,闲下来还得给别人做些衣服贴补家用。女儿和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一个月闻不到荤腥。
崔春生不爱说话,满心对家人的愧疚,却因心中那点可怜的自尊而难以启口。一天下来,家人也很少愿意和他说上几句话。
采访中,记者明显感觉到,只要妻子站在身边,崔春生就会沉默下来,低头不语。生活的艰难,使他越来越不愿在妻子面前多提“藏书”二字。在村子里,崔春生的“藏书”是不务正业,是“买穷”。
学者探访的“藏书院”
6月20日,在崔春生家里,眼前的景象让人目瞪口呆。整个院子上下两层楼加起来十三间房,除了厨房以外,全部被书籍占满,崔春生睡觉的床,床头床尾满是旧书。书的种类囊括了志史、文学、地理、社会、法律、军事、宗教等各个方面。崔春生说,他现在最大的享受就是每天能钻进这些书堆里看书。
的确,藏书多了,崔春生的眼界和文化素养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采访中,有句话,崔春生重复了好几次:“文化,是桥梁。”他说,这些书籍的文化价值,不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
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崔春生利用藏书在村里举办了“迎奥运体育图书展”;同年11月又举办了“爱国主义教育图书展”和“改革开放30周年成就书展”,并将自己的小院命名为“新奇特——和谐书院”,他为全村百姓及所有索书者提供免费阅读服务,因为他的志书收藏量大,且地域跨度广,各地的文化学者、地方志编辑慕名而来,查阅资料者络绎不绝。
山东的一个学者想写家谱,他家早年间是从大槐树移民过去的,他不远千里拜访崔春生,在这里,他找到了民国年间出版的《山西移民》一书。有县志编写者还从崔春生这里找到了乾隆年间的《绛州志序》。
为了便于来访者的阅读,崔春生又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将原本杂乱的藏书根据内容做了分类,并在几个房间的门楣上分别挂上了“红色经典室”、“中国教育史料室”、“全民国防教育室”、“体坛圣火和平室”以及“环境保护宣传室”的牌子。2009年,崔春生在侯马市古玩市场组织举办了“庆祝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书画展”,侯马市宣传部部长送了他电脑和书桌,还为他题字以示支持。
2006年曲沃县望降小学新校落成,崔春生捐出了价值1300多元的教育书籍,让每个孩子和老师人手一本。后又为曲沃实验中学捐出价值4000余元的藏书;同年9月19日,崔春生又将自己珍藏的323册价值15000余元的地方史志捐赠给了曲沃县图书馆,图书馆为此给崔春生的书籍设立了专门的陈列柜。
崔春生说:“我很想为社会做点事,可我有的,也就是这一堆旧书了。”就是这堆旧书,感动了很多人,2008年4月,临汾市文化新闻出版管理局授予崔春生“民办文化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亏欠家人的“穷书生”
书的存放是个问题,家里没钱买书架,书堆在地上容易受潮,再加上老鼠啃咬,损坏了不少。前年下大雪,东屋的石棉瓦给压破了,结果一屋子数千册书都被打湿后霉烂……说到这里,崔春生难受得摆了摆手,打住了话头。
看着“书痴”父亲这十几年来一点一滴的坚持,女儿含着泪挽着父亲的胳膊说:“爸,你收吧,我支持你。”今年参加完高考的她,从前对父亲藏书有过埋怨,“记得有一次我领了几百元的奖学金,回来给了爸爸,他拿着出去买了一堆旧书回来。我和弟弟长这么大,他没有给我们买过一件礼物,一有时间就钻进旧书堆里。当时我很不理解,现在我长大了,渐渐懂了他。他不是一个善于经营生活的人,却是一个对理想执着的人。”女儿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父亲创造更好的藏书环境。
崔春生虽是农民,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书卷气,他喜欢谈古论今,喜欢咬文嚼字,这一切都无法抹去他身上的悲怆味道。谈到生活,他的话就戛然而止,落寞地四处张望。
除了在一隅之隔的侯马有点名气,一点微薄的田地和家里那些旧书,崔春生几乎一无所有。
曾几何时,为了凑够两个孩子的花费,崔春生卖掉了珍藏多年的孤本志书,尽管如此,庞大的生活缺口还是让他整日焦头烂额。小儿子慢慢长大了,为了不让父亲为难,年仅17岁的他早早地放下了学业,去临汾打工。
不惑之年的崔春生知道自己的尴尬境地,无数个夜晚,他在这道人生选择题前徘徊踌躇,彻夜求解。采访中,谈到藏书中遭遇的辛酸苦辣,他数度哽咽,常常中断叙述,用书遮面,连声说“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在如山的旧书堆中,记者问崔春生:“收藏旧书让你过得如此窘困,假如真的有人愿意花钱一并收了你的书,你是否考虑过从此放弃收藏?”
“这得看收书的是什么人了,如果不懂它们,不爱护它们,我不会卖。至于收藏旧书,我还是会坚持下去。这么多年了,我离不开它们!”崔春生说,没有文化远远比没有金钱可怕,他正在奔走着办一个“农民书屋”的审批手续,等办好了,会邀请更多的农民来他这里免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