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后的《文苑英华》。
1、“揭”就是把粘连在一起的书页分离。
2、“修补”要求选用颜色质地相近的纸张。
■ 溯源
肄雅堂由店主丁梦松创建于清朝光绪年间,原址在琉璃厂沙土园,它以经营古书为主,同时擅长装裱修复碑帖、书籍和字画。民国初年,肄雅堂便以装裱技艺在京城极富盛名,当时不少装裱高手都出自该店。1958年公私合营后,中国书店合并了包括肄雅堂在内的111家私营古旧书店,许多私营古旧书店里擅长古籍装订、修补技艺的老师傅汇集于此。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书店先后有三代装裱修复传承人,为博物馆、图书馆、文物单位以及毛泽东等国家领导人和知名人士,整理修补古籍40余万册,他们为抢救和保护中国的文化遗产做出了巨大贡献。2008年,中国书店的肄雅堂古籍修复技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然而,随着一批老师傅的离去,这项传统的古籍修复技艺也面临着后继无人的窘境。现在,中国书店已成立了“肄雅堂古籍修复技艺工作室”,并以师带徒的形式积极培养古籍修复人才,以使古籍修复技艺得到更好的传承与发展。
在琉璃厂中国书店海王村店古色古香的小院里,有一间肄雅堂古籍修复技艺工作室。这间房并不是很大,也没摆着什么机器设备,有的只是毛笔、刷子、敲锤、锥子等很常见的简单工具。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许多“病入膏肓”的古籍经过修书师傅的“妙手”而“起死回生”,也因此古籍修复行业的师傅们被称作“古书医生”,而古籍修复技艺则被视为古旧图书的“续命汤”。
技术传承
大刀汪传承古籍修复技艺
今年47岁的汪学军是肄雅堂古籍修复技艺的传承人,18岁便开始修书的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桌旁小心翼翼地给每一本前来“看病”的古籍“治病”。汪学军介绍,过去琉璃厂的古旧书店没有专门从事古籍修复的,它们大都以卖古书为主,有些回收的古书需要修复才好卖出去,于是修书就成了很多书铺的副业,“白天卖书,晚上修书”。
汪学军可算出自修书世家,他的祖父以前在琉璃厂的同善堂做学徒,学成之后就自己开了家书铺。那时许多人都把修好的古书拿到他祖父的书铺里用八斤多重的大长刀来裁切,“大刀汪”的名号从此在书行里流传开来。除了裁切古书,他的祖父还会捎带做些修书的零活儿。
汪学军的父亲继承了祖父的技艺,上世纪五十年代古旧书业公私合营之后,中国书店汇集了许多古旧书铺的老师傅们,他的父亲也成了其中一员,而汪学军的一身本领就是他父亲手把手带出来的。
“以前琉璃厂的书肆中,数肄雅堂修书最有名气,据说它曾为清宫修过书。肄雅堂并入中国书店后,书肆修书的师傅也一起来到店里工作。因为肄雅堂修书名气最高,所以中国书店传承下来的古籍修复技艺便以肄雅堂来命名。”
“可以说,北京的古籍修复技艺就发源于琉璃厂,北京的古籍修复专业人员主要师承于过去琉璃厂的老师傅们。”中国书店总经理于华刚介绍说,“中国书店也很好地传承了琉璃厂的古籍修复技艺,并得到了很多专家、学者的认可,著名历史学家谢国桢就曾为中国书店题词:‘装潢旧籍有传人,粉白骇红气象新。变化神奇于腐朽,丛残整理更为今’。”
工艺进化
非工序化修复重“心得”
汪学军说古旧书的破损除了虫蛀、鼠咬、老化等自然因素外,人为损害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由于看书老要翻动,书口开裂以及书四角的磨损成了古旧书中最常见的毛病,至于其他人为造成的损害更是五花八门。
汪学军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刚到中国书店工作的时候,就见到过一个小伙子拿着一本线装的《金瓶梅》让店里的老师傅修补。原来小伙子看书看得入迷,不小心就把烟头掉在了书上,烧了一个洞。
由于这本书还算常见,老师傅为他补好之后,还把书中的原字用毛笔抄好。汪学军评价道,过去的老师傅们都学过书法,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他们修补好书后都可以按书中的字迹把缺损的字描摹好。如今,像老师傅一样能亲笔为古籍补字、配字的人才并不多见。
据汪学军介绍,古籍修复的第一步是要根据古籍破损的情况来制定修补方案,之后一般要经过配纸、修补、溜口、喷水、化水印、折页、捶平、齐栏、下捻、裁切、打磨、上皮等步骤,有时一道工序还要做两三遍,所以修补好一本书可能需要三四十道工序,而且很多时候,一页书就要修上半天的时间,非常耗费人的体力和脑力。
“其实,‘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特别适用于古籍修复行业。”汪学军解释说,“干这行一定要用心去琢磨,在修书的实践中不断地积累经验,提高自己的认知度,而不能只停留在工序化的层面上。像我接过很多活儿都是以前没有做过的,这就要凭借对古书的理解来进行认知和判定。我认为这一行就要活到老,学到老。”
职业伦理
“补书”不干“绝户活儿”
一般人可能认为补书是最简单的,就是浆糊贴纸。但在汪学军看来,补书是修书所有工序中最基础的,也是最难的。
“补书用的浆糊和纸都是非常有讲究的。”汪学军指出,“浆糊要用提纯的淀粉来调制,尤其要把握好稀稠度,粘补时用的不是浆糊的绝对的粘接力度,而是要让它起到一定的平衡作用,不能使其‘霸性’,而要用其‘活’”。
配纸时则要注意古书纸的特性,在颜色、质地等方面都要搭配好,不同材质的纸对浆糊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修补时还要拿纸张的正面做粘接面,以增加粘接的细密度。如果书页破损较大,粘接面也要适当大一些。补书历来讲究以旧覆旧,但现在旧纸很少很珍贵,所以一般就用现代相似的纸张来替代。
汪学军强调,修书的原则应是尽量恢复古书的原始状态,使其成为一部完整的书。但是补的同时要为再修复打下伏笔,补完之后应还能恢复到补之前的样子,不能做“绝户活儿”。比如说古书是单面印刷,然后把纸对折装订,书口开裂后应该拿纸把裂开的书页对齐后用浆糊补上。但现在有些人在书口开裂之后就直接把书页用很稠的浆糊粘上,或是在补书口的时候不注意对齐字迹,留出古书原有的空白,导致补好书后还要进行裁切,这都损害了古书的原貌。
古籍收藏家韦力也提到,真正补书的浆糊应该把面糊中的面筋提出来,这样粘补之后一着水很容易就能揭开,方便古籍的再修复。而有些人调制的浆糊根本没把面筋提出来,更有甚者直接用含酸碱度的化学浆糊来补书,这些当时看不出来,但会对古书造成长期的损害。
是否采用这些急功近利的用具和技术,这关乎到手艺人的良心问题。明代周嘉胄在《装璜志》中谈到:“为病笃延医,医善则随手起,医不善则随而毙……不遇良工,宁存故物。”接受此次采访的中国专家一致认为,与其让二把刀的修书者“毁书”,倒不如暂且收藏,等到机会成熟之后再修不迟。
如今,中国书店的老师傅们大都离去,工作室里与汪学军一起补书的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回想起父亲,汪学军慨叹“我爸干这一行可是受了罪了”,从前在书铺里用大刀裁书,需要不停地屈膝弯腰,后来不断修书,颈椎也出现了问题……
“老一辈人都是从书行里摸索出来的,对古书的理解独到,既珍惜古籍,更愿意下苦功研习修书技艺。”汪学军坦言古籍修复技艺的传承要找些真正热爱这项事业的人,他并不担心古籍修复技艺的传承,但很忧虑年轻人对修书的认识,“它并非简单的工序化。”
■ 手工地理
琉璃厂是修书师傅集散地
●杜伟生,国家图书馆古籍馆研究馆员
古籍修复从宽泛的意义来讲宋代就有了,那时有些县志上就有按行业把人称呼为“马裱褙”的记载。应该说明清时期是北京古籍修复行业最兴盛的时期,像在东单就有了裱褙胡同,而且胡同的规模不小,也可见得古籍修复已形成了一个比较大的行业,而琉璃厂则是修书师傅最集中的地方。
上世纪五十年代公私合营以后,琉璃厂修书的师傅主要去了三个系统,一是博物馆,如故宫博物院;一是图书馆,比如国家图书馆;一是中国书店。可以说现在北京从事古籍修复行业的人几乎都是当年琉璃厂的老师傅带出来的。
总的来说,中国古籍修复是有南北差别的,但主要是由于南北气候环境的不同,使技术在应用上有些差异,但就北京地区来讲,古籍修复流派的区分是不明显的。
■ 行业规范
古书修复不必“金镶玉”
●韦力,著名古籍收藏家
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开始为藏书进行修复,在挑选修书师傅时我有一般两个要求:一是手艺好,因为古书都是文物,修复上不能马虎;二是人要可靠,有责任心。我以前就遇到过修完书后发现书内版画少了几幅的情况,由于事先没有记录,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鉴于这两点要求,我习惯于找以前旧书店出来的修书的老师傅,他们技艺高,而且尊崇传统的职业道德,懂规矩,有责任心。此外,我修书一般都会找固定的人,因为修古书不是程式化的东西,每本古书都有它自己的情况,常为你修书的人就会知道你想把书修成什么样,比如封皮的颜色、订线的粗细等等,彼此可以心照不宣。
在我看来,修书的最高境界就是修完之后像没修一样,能保持书原有的韵味,古书不像时装是越新越好,我比较尊崇修旧如旧的原则。
现在国内修书有一个不好的倾向就是过分注重漂亮,而以前大藏书家修的书都是美观又实用;还有一些书商利字当头,古书没有破损而要为古书做“金镶玉”,加入衬纸和嵌条,这样书就变厚了,一本可能拆分成两本,盈利也更多。
■ 从业资质
传统手艺本身也需修复
●中国书店刘姓营业员,汪学军徒弟
我个人对古籍修复非常感兴趣,而且在大学时读的是历史专业,学习过版本目录学的课程,所以我报名参加了培训并被选中,跟随汪老师学习。
我们的培训大概持续了半年,对于古籍的简单修复,我们都没有问题。现在我的日常工作是销售,但是一旦需要古籍修复的人员,我们就可以作为后备资源。
我认为这项工作最大的困难就是它几乎是全手工的,工序基本没有一定的标准,比如调制浆糊、纸张的选择等都要凭经验。老一辈人传下来的办法不一定适合修复每一种书,这就需要我们去改良、创新。
学会了古籍修复可以了解古书的纸张特性以及装帧等方面的特点,这对我们鉴别古籍版本大有裨益,就像达·芬奇会画画可以研究解剖一样。
■ 人才储备
古籍修复人才储备战略
●于华刚,中国书店总经理
中国书店一直以来不遗余力在推进古籍修复工作——我们建立了“古籍修复技艺工作室”。
为了加强民众对古籍修复技艺的认知度,我们将古籍修复技艺从幕后推向前台,古籍修复工作室面向社会全面开放。
我们也开展了一系列古籍修复技艺传承人传习活动,并举办古籍修复技艺培训班以培养青年后备人才。
为此,我们有目的的招收文博、历史等专业,又热爱传统文化的大学生,作为定向培养目标。中国书店库存古籍丰厚,也为学习人员创造了得天独厚的学习环境和条件,使他们能从古籍的刷印到修复都有一个直观、细致而专业的了解。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孔悦
本版摄影(除资料图片外)/本报记者 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