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旦宅1978年作品，《屈原像·镜心》

刘旦宅绘《红楼梦》，《第三回 林黛玉初进荣国府》

刘旦宅绘《红楼梦》，《第九十七回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作者 谢春彦 王悦阳

　　见过刘旦宅画画的无一不佩服其绝佳的造型艺术与运笔能力。事实上，自早年画连环画起直至晚年，先生的每一幅作品都是经过精心布局、巧妙安排而来的，每幅画都要先画上一次铅笔稿，待满意后方才从容落笔。其对待艺术的认真执著由此可见，一如其为人一般。在晚年，他越发低调，其实先生对当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美术界，对表面繁荣的书画市场，心里是有自己独到的意见和看法的。可惜，如今这些思想和理论都被远行的他悄无声息地带走了，甚至连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都不要。

　　创作的严谨到了苛求的地步

　　谢春彦 

　　刘旦宅先生走了，对于上海画坛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这一位靠自学而艰苦奋斗成才的大画家，在传统古典人物画上所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他以《楚辞》、《红楼梦》为题村的大量画作以及对中国古代诗人、文人的写照，半个多世纪以来辉耀画界，而今皆成一宗不可再得的文化财富，弥足珍贵，也值得后人认真研究。

　　我在“文革”之初即与先生相识，四十多年来对于他之严谨画业真是印象殊深，他力学深思，独辟蹊径，为人率直，绝不轻随时疏，走出一条只属于他自己的为人为艺的道路。他酷好《楚辞》，我曾多番见他翻抄屈原的原文并深入研究，有一回他问我为什么篇中“舍”“吾”不能换用，还要我询之文怀沙先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上海古籍出版社要重印文先生的《楚辞流韵》，文先生激赏他的画艺，又知我与之相熟，委我请旦宅先生作《九歌》图，还说若不得刘公之绘，决不出书。旦宅先生一口允诺，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画成一本册页，画虽不大，却是自明季陈老莲以来，我所见最善最精的作品，把屈原那种高古瑰丽几乎不可想象的变幻无端、纷纭错综展现于吾人眼前，故我谓之他之此作的状写神话，亦不啻神画也。

　　旦宅先生创作的严谨，有时甚至达到几乎苛求酷求于自己的地步，使我于之见证了古人所说的“九朽一罢”。他亦酷好李白、东坡，我常见他画《东坡啖荔图》，图中有仕女手捧瓶莲，他在作草图时，几易瓶中莲花，不达天然妙成决不下笔。他的老友贺友直先生说，旦宅先生是同行中爱画者，真是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好多年以前我们同在《文汇报》画画，真是没日没夜，有次偶或出来在圆明园路见二三小儿趴在大楼窗外看电视，他觉得憨态可爱，便要速写，只是手中无纸，遂在小小的火柴盒上写出。他的深思亦每令他在艺术上多有独见，曾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宙宇间有三大奇观——一是太阳，二是古希腊雕塑，三是中国的书法。所以他在书法上用力尤勤，成就卓著。

　　旦宅先生自小有“神童”之誉，韵龄即离开故乡温州，只身闯荡上海，没有什么依靠，就持着一枝笔单打独斗，苦苦修炼，无一刻懈怠，无一刻不以大力气敬艺敬道，故能艰难成就其一生之业；而今他之故去亦使他成为画坛的历史人物。天妒才人，旦宅先生只是八十初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怎不令我太息甚甚。

　　晚年唯一爱好就剩读书

　　王悦阳 

　　刘旦宅先生的突然辞世着实令人意外，其实细算起来，老先生出现在公众视线面前，也已经是前几年的事情了。这些年来，年近八十的刘旦宅原本就极少露面，除了偶尔写写字，先生的笔墨纸砚早已荒废许久，这位以人物画卓绝于世的一代大师，晚年竟然彻底放下了心爱的绘画艺术，唯一的爱好就只剩下读书。

　　先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把漂亮的大胡子，银白色的虬髯长及胸口，透出他倔强而耿直的性格。由于心直口快，他早年没少吃苦。在人妖颠倒的“文革”岁月，因其对江青这位“革命旗手”实事求是的批评，竟然导致锒铛入狱数年之久，身心遭遇极大的不白之冤。尽管如此，旦宅先生在监狱里依旧忘我地沉浸于书画诗文的世界中，没有书看就背《离骚》，没有纸笔就空手比画练线条。可以说，其出神入化，被陆俨少誉为“天下第一”的白描线条艺术，正是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源自心灵，锤炼而成的。

　　见过刘旦宅画画的无一不佩服其绝佳的造型艺术与运笔能力。事实上，自早年画连环画起直至晚年，先生的每一幅作品都是经过精心布局、巧妙安排而来的，每幅画都要先画上一次铅笔稿，待满意后方才从容落笔。其对待艺术的认真执著由此可见，这种精神，在一切都来得太容易的当代艺坛，实在是更显难能可贵的了。读者求他签名的小事，旦宅先生同样会一丝不苟地完成，好几次参加集体签名售书活动，德高望重的刘旦宅被安排在第一个，可每次他签名的速度总是最慢，也是最认真的，以至于后面一批习惯了一挥而就的同行都要齐刷刷地停笔等他。

　　说起签名，我自己就曾麻烦过旦宅先生。那是三年前，我的新书《人逢今世缘——国画大师画昆曲》出版，里面收录了几张爱看戏的旦宅先生早年为梁谷音等角儿画的舞台造型，请先生签名时，他嫌带去的签名笔颜色太淡，居然快步走进房间很认真地磨了一碟浓墨拿出来，用毛笔给我一本本签了很多。他家到处都堆满了书，完全不像画室，倒像是学者的书斋。先生看我一直站着，连忙停笔，亲自把那些堆在椅子上很重的画册搬开，一个劲儿地要我坐。据说旦宅先生是有规矩，书房里不允许拍照的，可是那次我去，居然和先生拍了很多照片，他很开心，一张张看过来，评论哪张好哪张不好，说得十分到位。人说旦宅先生严肃有余和蔼不足，很难亲近，其实先生的内心感情丰富而细腻，堪称古道热心。说起自己在温州求学时的启蒙老师，旦宅先生当场留下热泪。他多次回乡，亲自祭扫老师的坟墓，不顾年迈坚持行磕头大礼。

　　陈鹏举曾说刘旦宅是一位诗人，因为他的画，他的人都有着太多的浪漫气息。其实先生还是一位造诣深厚的书法家，一位见地深刻的学者。每次与旦宅先生闲聊艺术，总是得到很多启发，说到会心处，他总是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而只要一谈起他最心爱的书法艺术，先生则马上严肃认真起来，一脸的虔诚。那种风度翩翩的谈吐，配着浑厚深沉的嗓音，我想，风神潇洒四字，旦宅先生是当得起的。

　　旦宅先生一辈子深沉内敛，儒雅平静。在晚年，越发低调，其实先生对当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美术界，对表面繁荣的书画市场，心里是有自己独到的意见和看法的。可惜，如今这些思想和理论都被远行的他悄无声息地带走了，甚至连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都不要。刘郎风华今安在？斯人已逝，我只能用这篇短文，来献上心香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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