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初，一场名为“暖冬计划”的艺术家维权行动在北京东郊轰轰烈烈展开。城市的扩容，使千余名艺术家栖身的艺术区面临强拆。一些艺术家聚在一起，以艺术展览的方式表达抗争和维权。这场维权行动坚持了近半年，四场“暖冬计划”，其间多名艺术家被暴徒打伤。维权最终获得胜利，艺术家得到合理补偿。

　　突如其来的腾退令

　　2010年1月12日下午，北京气温达到零下8℃。位于北京市朝阳区金盏乡的008国际艺术区，一群艺术家身裹棉被站在寒风中，被称为“中国当代艺术教父”的栗宪庭也从宋庄赶来与大家站在一起，表示声援———这是北京艺术家抗议强拆的“暖冬计划”第二站。

　　艺术家们抗议的原因是11月19日，008艺术区的墙上出现了一张白纸，简单的几十个字写着：接到上级通知，008艺术区属于拆迁范围，请艺术家们于12月1日前搬出。开发商说，他都得不到赔偿，更没钱给艺术家。

　　事情源于2009年7月，北京市朝阳区政府召开“推进城乡一体化暨土地储备”工作动员会，涉及金盏乡、崔各庄乡等7个乡，要求拆迁腾退的土地达30余平方公里。而这一区域的城乡结合部有近20个艺术区，居住着上千名艺术家。他们的工作室和住所，一夜之间面临拆迁。

　　艺术家因为租金便宜而来到城乡结合部，他们的到来给这些地方带来繁荣。当“腾退令”下达时，艺术家们才得知，他们租下10年20年甚至30年的房子，原来是未取得正规审批的违法建筑。他们与艺术区签的协议不受法律保护，开发商称一分钱补偿也不给。

　　除了008和创意正阳，面临拆迁腾退的还有东营艺术区、索家村国际艺术营、将府艺术区，以及费家村、草场地、黑桥等十几个艺术区。

　　不愿意撤离的艺术家，很快遭遇寒冬里的断水、断电、断暖气和强拆。11月28日，拆迁队伍进入创意正阳园区强拆;12月4日，整个园区断电断水断暖气。12月9日，008艺术区彻底停水。

　　2009年12月20日，第一个行为艺术诞生了。在008艺术区门口，30多个艺术家在零下5℃的寒风里站成一排，每人手持一块从拆迁废墟里捡来的砖头，一动不动地站立一个小时。“我们是想提醒你，这首先是一个人，有权利有尊严的人。”这一行动的发起人，艺术家吴玉仁说。

　　以“暖冬”对抗强拆

　　“砖头党”行动被媒体广泛报道，艺术家的生存境遇引起社会关注。坚守创意正阳艺术区的艺术家张玮找到吴玉仁，希望参与组织类似的艺术维权行动。“艺术家都比较单纯，缺乏面对现实社会的能力。我们只有通过艺术的方式来抗争。”吴玉仁说。

　　“暖冬计划”逐渐酝酿成型,曾参与威尼斯双年展策展的肖歌被邀请为策划人。2009年11月29日，“暖冬计划”第一站在创意正阳拉开帷幕，展览内容包括行为艺术、墙面雕刻、装置艺术和绘画作品等。在艺术区入口处，艺术家用两排被吊死的绵羊造型表达愤怒“断电断暖，天理难容”。

　　2010年1月12日，“暖冬计划”第二站“解决”在008艺术区展开。来自798的艺术家黄锐身穿印有“China-拆那”的阴阳服，手打阴阳伞站在一个八卦图上。栗宪庭赶到008艺术区，与众多艺术家一起身披棉被，站在已被拆掉的艺术区围墙处，用身体组成一堵墙。

　　同一天，创意正阳艺术区的艺术家起诉开发商翰石艺洲公司案，在西城区人民法院二审。艺术家们要求开发商赔偿违约金、房屋押金、装修费用和搬家费等。而对方称公司目前没有业务已经濒于破产。

　　1月21日，“暖冬”计划第三站以“文武双全”为主题，开了一场运动会。艾未未出现在“暖冬计划”第三站，并捐款。

　　艺术家们的维权行动吸引了众多中外媒体的关注，舆论广泛报道，许多艺术家声援。戴卓群说，当代艺术界历来不乏圈子壁垒，“艺术区面临的拆迁困境客观上反而增进了艺术家之间、艺术群落之间的关系，使大家能够重新思考艺术的终极价值。”

　　战胜暴力维权获胜

　　在“暖冬计划”进行的过程中，暴力干扰不断。1月12日，008艺术区的“暖冬”第二站，一些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前来撕扯展览的海报，涂抹墙上的画，与艺术家在现场发生肢体冲突。

　　1月25日一支近50人的强拆队伍进入008艺术区，好几位艺术家的屋顶被掀，门窗被砸。其后，008艺术区先后遭遇两次大型偷盗洗劫。

　　1月24日，艺术家李象群作为人大代表向北京市人大递交提案，提出妥善处理艺术家的赔偿问题、制止开发商的欺诈性质等可行性建议。1月25日，北京市人大代表、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马路在北京市十三届人大第三次会议上，提交了关于艺术家工作空间问题的提案。

　　经过金盏乡政府和开发商的协调，2010年1月23日，乡政府承诺给艺术家500万元人民币的赔偿费。

　　但是艺术家能否顺利拿到赔偿款还是未知数。2月4日，暖冬计划第四站展览“我不相信”在东营艺术区展开，表达艺术家们的质疑。当晚东营艺术区即被拆除。同一天，创意正阳艺术区内开进了推土机，艺术家与拆迁方发生对峙。

　　春节后不久，2月22日深夜，百余名戴白色口罩的暴徒，手持砍刀和棍棒夜袭创意正阳艺术区。刘懿、吴玉仁等多名艺术家遭到暴徒殴打，部分艺术家重伤。事发后，朝阳区区长赶到现场，要求加强保安，加快与艺术家的赔偿谈判。很快，当地公安机关抓获涉案人员及幕后主使等18人。

　　经过多轮谈判，3月22日，008艺术区的28位维权租户，与开发商以701万元达成补偿协议，搬离艺术区。创意正阳艺术区的艺术家也获得了开发商的合理赔偿。至此，历时4个多月的维权大戏告一段落。蟹岛西、长店95号……一些艺术区的维权问题陆续获得了解决。

　　南都观察

　　在艾未未看来这是一个完全利益交换的怪圈：艺术家去了一个村子，那里的土地值钱了，然后过两年为了更大的商业利益把艺术家赶走。

　　今年初的对“暖冬计划”采访中，吴玉仁曾给记者举了圆明园画家村的例子。在上世纪90年代，一群年轻画家自发地聚在圆明园生活，形成了国内第一个自由艺术家群落。1995年当地整治外来闲散人员，画家们被赶走。其中就有如今中国当代艺术的F4王广义、方力钧、岳敏君。有意思的是，多年以后，海淀区重提当年圆明园画家村，还邀请他们回来做展览。

　　多年后艺术家们再度遭遇“赶走”的命运，这一次他们选择不走，选择团结维权。在当下中国快速的城市化进程之下，遭受强拆之痛的绝不仅是艺术家。然而艺术家因为掌握艺术表现形式，他们能够发出声音让社会听到。

　　艺术家们改变了被毫无尊严地赶走的命运，同时也用艺术介入了现实，这个曾被艾未未批评为“不关心他人疾苦”的“自私”的群体，经过此役后，用肖歌的话说，找回了理想主义色彩的“团结、无私”。有艺术家想要用自己的艺术能力为普通人维权。有艺术家说以后的创作会与现实发生更紧密的关系。如果说这场引发中外广泛关注的艺术区拆迁事件留下什么好处，这恐怕是其中重要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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