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7岁的刘小东离开老家辽宁省锦州市金城镇,到北京中央美术学院求学。30年后,47岁的他已经是中央美院教授,知名艺术家,他的油画《三峡大移民》曾以2200万元创造了当时中国当代艺术品拍卖纪录。这次,他带着画具以及台湾导演侯孝贤的摄制组回到人口不足1万的金城小镇,将画笔重新对准曾经出现在他习作中的童年玩伴。这些警察、老师、KTV老板,打过架、入过狱、下过岗的普通人,因为他第一次成了“封面人物”,现在正陈列在位于北京798艺术区的尤仑斯艺术中心展厅里,展览的名字就叫《金城小子》。
被归为写实派画家的刘小东在“回家”之前,曾经画过长江边的移民、泰国曼谷的性工作者、“汶川地震”后北川的幸存者,他被媒体称为“大时代边上的写生人”。“绘画让你变得越来越老实,用你的笔和颜色把这个世界交待清楚。”在他看来,画家可以分为两种,“一个是凭自己的想象去创作,另一类是看一眼画一笔,我就是后者。”他说。
这次,刘小东在老家呆了三个多月,他把画架支在金城小镇的KTV、台球厅、废墟上或是田间地头。侯孝贤的摄制组全程跟拍了他的创作过程,并制成同名纪录片在展览期间放映。纪录片中的刘小东,脖子上搭着条白手巾,坐在朋友中间的他,看上去就像东北小城镇里某个喝着酒抽着烟的普通人。
“在外面画,是‘向外走’,这次是‘向回走’,向自己的心灵深处走。”刘小东说。
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回乡”是永恒的创作主题。“我一直想回老家画些画,但总是越想越不敢回家,在父老乡亲面前画画真是件天大的害羞的事情。小时候画过他们,他们也没把我当回事。今天不同了,有名儿了,我怕他们把我当一回事,我就很难为情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关系……过去的生活是回不去的,但几十年的情义还是美好的。我想画他们的脸,他们的皮肤,他们各自家庭的样子,为我们生活过的几十年留点证据。”在此次展览一同展出的创作日记中,刘小东这样写道。
然而,故乡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样子。粮田占领了大坝的河滩,河水越来越少,树木几乎消失。楼房取代了平房,房价开始上涨。曾经荣光无限的国营厂工人,如今下岗要四处找饭吃。
“谁都在变化,我们甚至跟不上变化,没有办法。变化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刘小东说。一次,在饭桌上,酒过数巡,朋友提起小时候的事情。“那会儿你给我寄的书,你还记得给我寄的什么书吗?福尔摩斯。”刘小东听着,没什么回应。还有一次,他在KTV里画老朋友郭强时感叹“郭强好难画”。郭强说:“你从小就说我难画,我长得没特点,你小时候还画过我裸体呢。”刘小东说他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郭强很瘦。
“我的变化肯定比他们大。因为这个变化,我才知道人和人之间长久的情义很重要。有人问我,这次回去还能和他们一起聊天吗?我说,不仅能一起聊天,他们比我更牛,一喝起酒来,说的话都很好玩,我都插不上嘴。”刘小东说。
在画《打卵子》时,刘小东让朋友用木棒击打一罐八宝粥,这是他们小时候玩过的一种游戏。朋友们打得挺投入,刘小东在旁边拍照。“可以了吗,领导?”有人打趣他。
他们是朋友关系,是画与被画的关系,是名人与普通人的关系。刘小东说,他很怕自己“太高高在上”,也担心他们之间变成“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很矛盾。我最早画的都是朋友,后来艺术商业化、绘画商业化,我就很少画朋友了,我无法面对这个问题。但我也要活下去,艺术最后要变成商品。这次的这批作品我不想变成商品,但谁知道会不会碰上天灾人祸呢?我的工作室都是租的,今天涨价,明天就给你脸色看,你也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在现实面前,我也许会低头。”他说。
他想表达一种不变的情感,可每个人都在被变化左右。
就在半个月前刚刚结束的北京保利秋拍当代中国艺术夜场,刘小东于1996年创作的油画作品《违章》以3640万元的成交价格成为当场拍品冠军。在创作这幅画的4年前,还在中央美院附中任教的刘小东和夫人喻红出演王小帅的电影处女作《冬春的日子》,其中有一幕,当他们在金城老家新建的楼群里迷路时,刘小东嘟囔着:“奇怪了,怎么有点不对劲呀,不对呀,怎么找不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