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之子舒乙:我父亲喜欢捉弄齐白石老人
http://www.socang.com 2010-09-21 11:12 来源:
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父亲是作家,母亲是画家,我很幸运地接触到很多文艺界名人。因为人和人确实不太一样,有的人一生庸庸碌碌,而有的人却能在时时处处都大放光彩。他们在读书方面虽然没有明确的指导,但是接触到他们,那益处就太大了。比如看齐白石老人画画,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我觉得读书对于人来说,就像水和空气一样,是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我觉得读书是一个不需要谈论的问题,但是现在人们偏偏很爱谈这个话题,就好像这是一件新鲜事、一件特别需要谈论的事情一样。很难想象一个人不读书,或者说读书变成一件特殊的事情,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我读书非常杂,而且越老越杂
我大概是在初一的时候开始读书,我父亲并没有在读书方面给予我任何指导。我读的第一本课外书还是他写的书。我初一就离开家开始住校了,那时候大概是十二三岁。在这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我还没有读课外书的习惯,就是念念课文。家里面虽然有很多书,也都不是给小孩子看的。到了初一开始住校的时候,突然有人问我:我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你念过他什么书?我当时非常窘,因为我连一本他的书都还没有念过。受了这句话的刺激,我赶快跑到图书馆去借他的书,借了一本《老张的哲学》,恰好也是我父亲的第一本书。所以说起来我念课外书是从念我父亲的书开始的,从那以后也就开始喜欢上念课外书了。大学的时候因为我是去苏联留学的,反而念得比较少。但是在中学到大学之间,我念过一年俄文,这一年中我读了大量的小说,而且专门找块头儿大的来读,比如说《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等,都在那一年啃完了。
我家里书非常多,我也每天都会看书。我读书非常杂,而且越老越杂,随意性很强,没有明确的计划。我来书的途径很多,很多人给我寄书,我去参加一些论坛会议的时候也会收到书,来拜访的人也会带来一些书。所以我几乎每天都能拿到书,多得没有地方放,一会儿就堆满了。因为实在没地方放,我需要淘汰一部分书,所以经常有几个好朋友上我这里来淘书。我把对我来说没有长期保存价值的书放在两个箱子里,他们来的时候,我就对他们说:随便挑!所以我这里书的交流量很大,来的也多,去的也多。凡是到我这的书,虽然我不可能每一本都仔细地读,但是都会翻一翻。这是一种不刻意设定的读书方式,杂有杂的乐趣和好处,你可以博览。博览群书可以把一个人的知识面拓展得很宽。尤其是因为老了,我就更不需要那么专,全面一点对我来说更好,可以有很多思路相互杂糅,这样反而能生发出很多很有意思的思想。我觉得读起书来宽、厚、博,对开拓思路、产生新的想法大有好处。如果读书兴趣广泛,书籍来源又比较丰富的话,杂着读好处甚多。
丢书把我父亲丢伤心了
我父亲读书一般目的性比较强,基本上是为写作服务。他这一辈子算是职业作家,就是靠写作为生。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写作状态当中,他的生命就是写作。他读的书全是为了写作服务的。解放后他写过一个话剧叫《神拳》,原来有个名字叫《义和团》,写的是义和团的事情。1960年是纪念义和团60周年,而我爷爷战死在和八国联军的斗争中,所以义和团的事情对于我父亲来说是有切身影响的。但是我父亲那时候只有1岁,因此虽然我奶奶和其他亲戚对他的讲述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是他还是需要大量的材料,他要把这些史料买来仔细研究,所以他有很多这方面的书。
我父亲以前也算是藏书家,但是后来书大都毁坏了,伤心了就不藏了。虽然他不富裕,但是在买书方面并不吝啬,而且要买就一定要买好的版本。比如他从英国回来,就带回来非常珍贵版本的莎士比亚全集。但是因为战乱、运动,丢书变成了家常便饭,把他丢伤心了。我们原来在齐鲁大学,抗战开始了大家要逃难,于是我父亲把书委托给大学图书馆收藏。后来学校被日本人占领,书籍全都下落不明。从那以后,他就不再藏书了。
与齐白石老人的接触胜似读书
因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父亲是作家,母亲是画家,我很幸运地接触到很多文艺界名人。他们在读书方面虽然没有明确的指导,但是接触到他们,能够在他们身旁听到他们偶然的谈话,那益处就太大了。因为他们毕竟是一些大人物,他们的言谈举止,他们谈话的内容,让旁听的人受益匪浅。因为人和人确实不太一样,有的人一生庸庸碌碌,而有的人却能在时时处处都大放光彩。跟他们接触,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我妈妈是齐白石老人的正规徒弟,她曾经带我去齐白石老人家里看他画画。齐白石老人画画时是不说话的,但是你看他画画,能收获很多东西。当时我作为一个高中生,能有这样的机会,我觉得简直幸运得不得了。齐老的画看起来很是潇洒,但是画画的过程并不是这样的。他画得极慢,比如他当着我的面画过一只大公鸡,公鸡尾巴上的毛是很粗的几笔,我以为这几笔肯定是很潇洒的“哗哗”几笔就勾勒出来的,其实不然。每一笔的运笔都非常的慢,每一笔都至少要好几秒钟才完成。而且他非常注重墨色的运用。他用墨非常精细,总是把每一笔的墨全部用光,才会去洗笔。当画完一幅画的时候,他笔洗里的水还是清澈的。能够把墨用得如此巧妙、精致、节约,真是太神奇了!
每画完一幅画,他就把这幅画挂在一根绳子上,然后自己就坐在绳子对面的一张躺椅上,仔细地观察。半天之后又把画拿下来,仔细地修改填补。他是非常精益求精的一个人,并不是噼里啪啦几分钟画完了,就说你拿走吧。他一个上午只能画三到四张画,而且平常审视自己的画的时间就更长了,等于是在研究总结自己这一张画的得失。这样的一种敬业状态让我受益匪浅。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90多岁了,还维持在这样一种兢兢业业的艺术创作中,我觉得真是太了不起了! 此外,齐白石老人观察生活之细致也是非常让人惊讶的。比如有一次,妈妈给他带了几只活的小河虾,他就把小虾放进干净的笔洗里,把脸贴在笔洗上去看。其实我估计他对小虾米已经看过一千一万遍了,可是还要看,看小虾米在水里怎么游动,虾足怎么动,身体怎么弯曲,看了很久很久。
我父亲喜欢捉弄齐白石老人,经常给他出很多难题,比如某个人的诗句,让他照着这句诗来作画,难度非常高。有次我父亲念了一句苏曼殊的诗:“芭蕉叶卷抱秋花”,秋天的芭蕉开花,芭蕉刚开花的时候叶子是卷曲的,有点像笔筒的形状,长到一定的程度才散开。这实际上并没有难度,因为齐老画过芭蕉。但是他突然问我妈妈:“我忘记了芭蕉卷曲的叶子是向右旋还是向左旋。”我妈妈也不知道。因为芭蕉长在南方,一时看不到,最后齐老委托我妈妈去打听。
一次拜访,能收获非常多的东西,这些无形的东西就会变成知识,会指导你的一生,这实际上比读书收获的东西还要多。因为读书是间接的获得,而这些是直接的影响。
舒 乙
作为连续几届全国政协委员,舒乙在读书、画画之余,一直致力于对城市文物及文化遗产的保护。在接受我采访的时候,他还接了一个电话,其中就谈到了关于京杭大运河的保护问题。他惦记着那些在城市现代化进程中迅速消亡的老房子、老习俗、老文化,关注着那些在飞速转动的现代化车轮下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即将被碾压成齑粉的老的事物,对那些打着保护的旗号疯狂破坏古文化古建筑,却又大肆建筑新的伪文化伪古迹者,深恶痛绝,痛心疾首。他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尽可能的将那些体现一个城市灵魂的文化与文物保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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