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千灯镇一瞥。
昆曲古戏台正在上演评弹。
孔晓宁摄
原始天然石灯
省油灯
明代青铜青蛙捧荷叶灯
早春时节下江南,一路都见古镇,发现其中名气大一点儿的,均立着一座古塔。它们无疑是当地曾经有过的丰盈繁荣的重要标志。未入昆山千灯镇,老远便见到了那座秦峰塔,鹤立于粉墙黛瓦之上,身姿苗条绰约,难怪当地人称之为“美人塔”。有这位1500余岁的“美人”相伴,我们饶有兴味地开始了此次的叩访。
过桥,入古镇,踏上有“千灯一绝”之称的石板街。脚下的石板每块长约2米,宽均50厘米,蜿蜒3华里。它们原名“胭脂红”,一定有过好看的色彩,但眼下已被风雨沧桑磨砺得又黑又亮。“这街上的石板统共2072块,算得上是全华东地区最长的石板街呢!”年轻女导游的一句介绍提醒了我们:数千石块筑就的千年古街,这种数字契合的背后,该有什么样的历史文化底蕴呢?
江南小镇何以成为昆曲发源地?
动身之前,上网查索,知晓千灯是昆曲鼻祖顾坚的老家。昆曲前不久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近年在各地愈演愈火。一个江南小镇,何以成为昆曲这一“百戏之祖”的发源地?我们真想一探究竟。
沿石板街南行不远,见一扇大门上方挂有“顾坚纪念馆”牌匾。入内,一层是一个介绍中国戏曲发展史的展馆,二楼则设有一个相当别致的古戏台,戏台顶部为中空的“藻顶”,里面交错排列着凤头与龙头状的木“仰”。“这种装置既能吸音又能扩音,就是古代的‘音箱’”。见我们看得好奇,出资建造这间舞台的秦峰艺术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坚清解释道。
一男一女两位评弹演员登台,清嗓,拨弦,一曲《秋思》弥漫开来。那种缠绵的曲调,和着窗外“淡著烟云轻著雨,竹边台榭水边亭”的环境,显得特别和谐。我们忽然领悟:那软糯如丝的昆曲,为何偏偏会诞生于这温柔水乡。张坚清见我们听得入迷,又叫演员补唱一曲《君子之交淡如水》。
“让外地人游千灯听昆曲,不是更好么?”我们婉转地提出意见。
“演昆曲,演员化个妆,起码得用三四个小时。再说,找演员也难。不过,演员我们已经找好了,你们下次来,肯定能听到昆曲啰。”张坚清笑着答道。
听老张介绍,昆曲源自千灯,不如说是千灯一带的独特地域文化成就了昆曲。在昆曲发展史上最值得一表的人,一是元末明初的顾坚,他原是精于风靡江南的南曲,最早把南曲改造成“昆山腔”。后来当地民间音乐家魏良辅借鉴江南民歌小调,把曲调平直简单的昆山腔打磨得像水磨糯米粉一样细腻软糯。张野塘等人又把箫、笛、拍板、琵琶、锣鼓等乐器用在昆曲的伴奏之中,从而形成以缠绵婉转、柔曼悠远而见长的“水磨腔”。16世纪末以降的200多年间,昆曲一直占据着中国剧坛的中心地位,“三岁孩童学戏文”便是那时的写照。
当前,令千灯人最为自豪的,是流传至今的许多中华曲艺,都与自己脚下的这方水土有着源流关系。镇党委副书记顾菊明递给我们一份手稿,是一位学者刚刚完成的研究论文。文中说,《牡丹亭》的作者汤显祖,万历十一年中进士221名,巧的是,千灯人徐应聘,同年中进士222名,两人遂成至交。汤翁辞官回到老家临川创作出《杜太守还魂记》,立刻带着剧本到千灯徐家老宅“湓渎新居”试演。这徐家老宅不但有株残而忽复烂漫的传奇牡丹,附近又有池榭花园与亭台楼阁,当地更不乏名人诗篇。论文据此大胆假设:汤翁日后将自己的剧本改名为《牡丹亭还魂记》,且加入大量清词丽句,应与此次的千灯之行有着因缘关系。
此等能说明昆曲与其他剧种源流关系的故事很多,因此昆曲称之为“百戏之祖”是十分贴切的。而且,当今的昆曲发源地,每年举办一届越剧票友大赛,及至在顾坚纪念馆每日上演评弹,都再自然不过了。
中国最早的灯是个啥模样?
出顾坚纪念馆,没走多远又见“千灯草堂”,里面正在展出从古至今的灯具,计有1033盏。嗬,在千灯看千灯,千灯人怎么想出的这个好点子?!
由收藏家殷小林先生提供的展品,全摆放在柜子与架子上,一眼扫过去,琳琅满目,美轮美奂。从某种意义上讲,光明史就是人类的文明进步史。这里的每一盏灯几乎都能讲出一大通历史故事。
最早的灯是个啥模样?那是一方鹅卵石,上面有雨水冲刷出来的凹槽,古人在槽里注入动物油脂,置入苔藓,再用一个三根树枝绑成的“檠”把它支撑起来。这种简易的灯,在中国出现在1万年前,陪伴着先民们经历了漫漫长夜。据考据,我们今天使用的“高明”一词,当初其实就是指的这种“高灯下亮”。
俗话“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是今人对那些不太好对付的人的一种称谓。在千灯草堂,我们就见到了这种省油的灯。它不过是把普通的灯盏做成夹层,一端设一小窍,点火时注冷水于其中,降低燃油温度,减少蒸发。古人造出的这个冷却系统,构造简易但十分有效,省油几半,显示出一种高超的智慧。
展品中煤油灯种类最多,年代也最近,其中不少我们自己过去就使用过。但通过文字介绍,我们方知,中国人使用的煤油灯,最初是由美国人提供的。那是100多年前的19世纪末,美孚公司拿出许多灯具连带煤油,白送中国人使用。此灯火头儿与燃油完全分离,既降低了油耗,也减少了危险。而且灯捻儿可以任意调节,使用大大方便,于是在百姓中大受欢迎,迅速普及,让老油灯骤然暗淡了下去,最终命归东去。
一个千灯展让千灯游增色不少。其实千灯旧名千墩,因此地拥有名为“千墩”的烽火台而得名。1966年,当地去繁就简把地名改为现名。墩与灯,同样有着丰富人文内涵,而灯的内涵显然更深更广,对发展旅游更为有利,这也许是当年改地名者所始料不及的了。
纤柔水乡为何诞生伟大思想家?
千灯是明末清初大思想家顾炎武的出生地,顾炎武的故居“贻安堂”为五进传统建筑,砖刻门楼十分精细,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紧傍顾炎武墓地的顾园,占地60亩,楼、阁、亭、轩檐牙相啄,廊、桥、池、溪曲径盘回。红梅正在春雨中绽放,送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顾氏曾被列为“中华七十二伟人”之一,他的名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梁启超先生在他著述及坎坷经历基础上归纳而成的,但此言一出,激励过多少志士仁人?
我们在千灯见到的顾菊明副书记,就属顾氏家族后裔,说起那位先贤,他口吻中颇有几分自豪:“顾炎武当年撰写的《日知录》,不少内容实为治国方略,连道光皇帝看过了都赞赏不已呢!”他又补充道:“最近镇里已定出资百万,由华东师大整理出版《顾炎武全集》。这可是个不小的文化工程啊!”
今人都知晓,当年的顾炎武为了实现反清复明大计,四处奔波,广结豪义,拒不入仕,最终客死山西曲沃这个荒凉之地。他的母亲王氏也是一位“烈女”,“清军陷城,绝食而亡;临终遗命:毋仕二朝。”一处纤柔水乡,居然会出如此孤忠守义爱国之士,这令人不能不感慨万千。
站在顾炎武故居门前,镇口的那个大牌坊历历在目。那上面的一副对联:“落照昆山掩玉色,远分秦望感人思”,是清康熙皇帝南巡江南驻跸千灯时写下的一句诗。当年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在昆山府和松江府这片能提供当时全国六分之一赋税的富甲之地,日思夜想些什么?今人也许无法知晓了;但人们从千灯拥有的文化与思想遗产中,无疑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感思。
“金千灯”文化底蕴的“含金量”及其特殊魅力,令人不能不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