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一位警官家吃茶。我的注意力被主人家的烟缸吸引。它满身铜绿，很像一件青铜器。但看它的大小，却分明是一只炉子。根据它自然匀称的造型和古旧的皮壳，我基本能够判断它是一件旧物。但确实也很奇怪，要说它是青铜器，如此造型的器物，体量应该要大得多，而不会是现在这样约12厘米的高度。那么，它是一只香炉吗？可它的形制、纹饰和锈色，却更像一件纯正的青铜器。宣德以来的铜炉见过无数，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难道它果然是一件当代仿品？

　　将它拿到手上，靠近光亮的地方看了。它的皮壳，非常肯定地告诉我，这绝对不是一件新的东西。它的年纪，至少也是在明代，甚至更早。警官朋友说，这件东西，在他家已近十年，是当年上海的一位收藏家，因一桩案子而答谢他的。座中客人都说：“新的就是新的，不要说故事！我们从来不听故事！”确实，搞收藏，买东西，真的不能听故事。因为越是要鱼目混珠的，就越会说书讲故事。

　　我强烈要求主人另取一只烟缸来，我说，这一只好好的炉子，且不管它新旧，肯定不该成为烟缸！“那要它来干什么？”主人问我。我说：“既是香炉，就该派香炉的用场。哪天我给你一点上好的沉香，你没事可以在家点上，净化室内空气，有益身心健康。”主人说：“我不要你的沉香。我这人俗，不喜欢麻烦的东西。”于是我说：“那你这只炉子就给我吧，我拿回家去焚香，极雅！”主人慷慨地说：“你只管拿去！”

　　我立刻捧将起来，将炉内烟头倒进废纸篓。一看内膛，更能确定是古物无疑。生怕主人反悔，我急急起身，谎称突然有事要先走一步。急急如丧家之犬，不，就像一个见了警察的小偷，一溜烟跑了。

　　回到家中，又是翻书，又是上网，研究了半天，结果终于明朗。这件东西，基本可以定为宋代之物。当时仿造夏商周三代青铜器蔚然成风，生产了大量如此大小的器物。胎薄，黄铜质地，都符合当时的铸造特征。与宣德以后的铜炉相比，它当然不够精致。但它气息高古，小器大样，放在书房熏香，实在是别有风致。可怜它沦落风尘，曾经做了十来年的烟缸，炉膛之内，有一股难闻的辛辣烟味。我于是取出上好的红土线香，用它点了半月之久，再闻它，俗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清凉飘逸的沉香气味。香气后面，更有它骨子里透出的千年岁月沉着、沧桑的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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