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泡在防霉变药水中的竹简
上周六,清华大学在京宣布,经过几个月来精心的清理保护、初步释读及研究工作,最终确定清华简共为2388枚(包括少数残片)。同时,清华简目前发现的一些内容珍秘,在历史上久已失传,堪称惊人。当天,清华大学成立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由著名历史学家李学勤教授担任中心主任。
这些惊人的珍秘内容包括,整理出来的第一篇简书《保训》,这篇文章记载了周文王临终对其子武王的遗言,这是过去没有人知道的,所包含的中道思想很有哲学意义;另外,新近发现的周武王时的乐诗,也是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是清华大学继去年10月首次公布清华简包含已失传的《尚书》篇章后,又一次公布重大发现成果。
清华大学宣传部有关负责人昨天向早报记者介绍,“随着清华简的整理和研究工作的进行,以后还会陆续公布新的发现,这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周文王遗言从猜想到证实
据李学勤介绍,最早编排起来的一篇简书,原来没有篇题,现据篇文,试题为《保训》。《保训》全篇一共有11支简,每支22-24个字,其中第二支简上半残失,还没有找到,不过篇文大体已经齐全。
“这些简有一个特点,简的长度只有28.5厘米,字体也有点特别,所以容易引起我们的注意。”《保训》记载的是周文王临终对其子发(即后来的周武王)的遗言,里面讲到尧舜和商朝祖先上甲微的传说,是过去没有人知道的,所包含的中道思想很有哲学意义。
李学勤介绍说,这篇简书完全是《尚书》体裁,开头说:“惟王五十年,不瘳,王念日之多鬲(历),恐坠宝训。”古代能在位五十年的王很少,刚好在位五十年的只有周文王。《尚书》里的《无逸》记载周公的话说:“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因此,这第一支简,便猜测是指文王。后来找出后面的简文有“王若曰:发(武王名)”,设想就证实了。
篇文中有一段没有记出月份,只有日子的干支的文字:“戊子,自靧(即頮或沬字,洗脸)。己丑,昧爽……”这是文王发布遗言的准备仪式,和《尚书·顾命》所记周成王死前的仪式相似,只是简单一些。
周武王时代乐诗为最新发现
而最新发现的,是周武王时的乐诗。据李学勤介绍,这篇竹简一共有14支。据简上记载,周武王八年(伐商以前,还处于商朝末年)征伐耆国(耆国,即黎国)得胜回到周都,在文王宗庙举行“饮至”典礼。武王、周公、毕公、召公、辛甲、作册逸、师尚父等人,在典礼上饮酒赋诗,诗的作者已证实的有周武王和周公。还有的诗,竟与现在《诗经》中《蟋蟀》一诗有关,前所未见,令人惊奇。这篇竹简既有历史价值,又有文学意义,秦代以后,乐经已经全部亡佚,因此这一发现更显得很重要。
周武王致毕公的诗如下:
乐乐旨酒,宴以二公,
任仁兄弟,庶民和同。
方壮方武,穆穆克邦,
嘉爵速饮,后爵乃从。
周公致毕公的诗如下:
英英戎服,壮武赳赳,
毖精谋猷,裕德乃究。
王有旨酒,我弗忧以浮,
既醉又侑,明日勿修。
李学勤教授和研究团队
竹简无字残片鉴定为“钢竹”
经由校友捐赠,清华大学于2008年7月入藏这批竹简典籍,与这批竹简同时入藏的,还有传为同出的漆绘木笥(装竹简的箱子)残部,纹饰带有楚国艺术风格。经全国11位权威学者专家的观察和鉴定一致认为:“从竹简形制和文字看,这批竹简应是楚地出土的战国时代简册,是十分珍贵的历史文物,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对历史学、考古学、古文字学、文献学等许多学科将会产生广泛深远的影响。”
由于经过较长时间流散,这批竹简送到清华大学时部分已发生菌害霉变。清华大学入藏后,迅即成立专门领导小组,并建立专门工作室,对竹简进行逐支清洗保护,到2008年10月中旬保护工作初告段落。2008年12月,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专家参与,开展了清华简的摄影工作。
2008年12月,受清华大学委托,北京大学加速器质谱实验室、第四纪年代测定实验室对清华简无字残片样品做了AMS碳14年代测定,经树轮校正的数据是:公元前305±30年,即相当于战国中期偏晚,与由古文字学观察的估计一致。
清华大学分析中心对多片竹简样本进行检测,竹简绝对含水率约为400%。受清华大学委托,中国林业科学院对清华简无字残片和漆绘木笥残部做了树种鉴定,竹简残片鉴定结果为“钢竹”,木笥残部鉴定结果为“枫杨”。各项相关数值从科技层面充分证实了清华简的考古价值。
周文王遗书《保训》选段
“昔舜旧作小人,亲耕于历丘,恐求中,自稽厥志,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迩,迺易位迩稽,测阴阳之物,咸顺不扰。舜既得中,言不易实变名,身滋备惟允,翼翼不懈,用作三降之德。帝尧嘉之,用受厥绪。”(因用今字代替古字,个别地方不一定准确)
解释:这段话说的是舜怎样求取中道,由于舜出身民间,能够自我省察,不与百姓的愿求违背,他在朝廷内外施政,总是设身处地,从正反两方面考虑,将事情做好。周文王在训辞中引用了三个典故,此为其中之一。
目前可阅读的仅占三分之一
2009年3月起,清华大学启动了清华简的释读工作。
李学勤说,由于清华简数量庞大,文字难释,清华简又经过流散,需要缀合、排比、释读,整理任务无疑是沉重和长期的,何况技术性的保护工作还在继续进行,目前要全面了解清华简的内容,仍然不可能。据介绍,目前经整理可阅读的大约只有总量的三分之一。
李学勤表示,简的清理保护工作,如何保护得更好,本身就是一项科研课题,应该以多学科结合的方式来探索和实施。尤其是从长远的角度看,应采取怎样的措施,是否需要脱水,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手段,都须极为慎重地考虑。为适应文物收藏入库的要求,每枚简,包括整支和残片,都必须登录编号。简上的种种现象,都必须记录下来,至于形制、尺寸、字数等要素更不必说。此外,照相要尽快开始。根据这些年整理出土简帛的经验,大量的整理研究工作,都是依靠照片进行的,而最后的整理报告更需要有高质量的图版。因此,对竹简的拍摄应有足够的要求。一部分不够清晰的简,还须采用红外线摄影等等方法拍摄,尽可能使文字显现出来。
李学勤说:“虽然已有几个月了,我初次看到这批珍贵竹简时心中的强烈震撼感还没有过去。”
在保护和研究工作方面,清华大学副校长谢维和表示:“我们本着开放的原则,吸收国内外的专家学者共同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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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训》的性质和结构(节选)
赵平安
《保训》的体式与古文《尚书·伊训》相似。先时间,次缘由,然后是训教之言。训教之言采用直接引语,《保训》用“若曰”,《伊训》用“曰”。两种方式均见于今古文《尚书》。我们知道,《伊训》是伊尹教导太甲的训辞,属于伪古文。它与《保训》如此相像,不会完全没有依据。若参照《伊训》,《保训》也可以叫做《文王之训》。
它极可能是《尚书》的佚篇。今天所能见到的《周书》,最早的莫过于周武王,这篇《文王之训》,无疑应居于《周书》首篇的地位。如此,寥若晨星的文王史料,将因此而获得新的增长。《尚书》有“典、谟、训、诰、誓、命”各类文体,标题为“训”的仅存一篇,是伪古文。此篇提供了一份真正意义上的“训”的样本。特别是训教本身关涉上古帝王所认同的核心价值,某种程度上有中国古代文化“元”的意味,其重要性无论如何评介都不过分。这样的东西,《史记·周本纪》何以没有讯息?想来应是汉代已经亡佚,连太史公都不曾见过的缘故。地不爱宝,今日得见,何其有幸!
体会周文王的训辞,能强烈地感受到一个病重的父王对太子的使命感和责任感。那正反训教的模式,反复叮咛的语气,那种惟恐不及训教的急切心情,反映了文王对太子的忧心和期许。那引经据典的训教方式,特别是对于典故的精心安排,又分明反映出他帝王的胸怀和高超的智慧。整个训辞运用了三个典故,构筑起训辞的基本框架。
第一个是“昔前夗传宝,必受之以詷”。说从前前夗传宝训,必定把詷传下去。这是文王为自己传宝提供历史依据,提供正当性,显示他是效法先贤所为。第二个典故是讲舜“救(求)中”和“得中”。“舜亲耕于鬲茅”,郭店简《穷达以时》:“舜耕于鬲山,陶拍于河浦,立而为天子。”上博简《子羔》:“尧之取舜也,从诸草茅之中,与之言礼。”可知鬲茅应指鬲山草茅。当此之时,舜曾惶恐求中,得中之后,“帝尧嘉之,用受厥绪”。第三个典故讲上甲微“中于河”,又“追中于河”,阐明了求中、得中、保中与“践天子位”的关系。
……
训辞中的三个典故,第一个讲黄帝,第二个讲舜,连带提到尧,第三个讲上甲微。第二个和第三个都与“中”有关,联系紧密,浑然一体,自不待言。第一个和第二个故事,一个讲“詷”,一个讲“中”,也有内在的逻辑可寻。《周易》说:“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黄帝与尧舜同属五帝,常连类而及。这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第一和第二两个故事在结构上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