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是贵州省人口较多的一个少数民族,主要聚居于黔南、黔西南地区。布依族人居住的地方大多拥有河谷和平坝,山清水秀。布依族人心灵手巧,他们制作的蜡染布历史悠久、图案美观,是享誉国内外的工艺品和收藏品。不过,本文介绍的既不是布依族的历史,也非他们的蜡染技艺,而是一位开始在中国美术界享有声誉的布依族画家。也许很多人已经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对于他的成长历程却鲜为人知。
他,就是胡寿荣。
1959年,胡寿荣出生在贵州省望谟县。在黔西南地区,这里还算是一个规模比较大的县。当时,由苏联援建的望谟县人民大会堂甚至是整个贵州省最大、最豪华的建筑。这座大会堂直到今天都在胡寿荣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印象深刻。我们的谈话便从大会堂开始。
小时候的胡寿荣特别喜欢去电影院,与众不同的是,这个男孩并不是因为看电影才往电影院跑,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那里的电影海报。顺便说一句,那时的电影海报都是由电影院里的美工们照着电影发行部门提供的照片,依样画葫芦画出来的。胡寿荣带着纸和笔,照着美工画好的电影海报一遍又一遍地临摹。如果说,这也是一种写生的话,那它是属于小寿荣特有的。
望谟县城有两个放电影的场所,一家是正式的电影院,另一处就是人民大会堂。两个地方的美工有着各自的风格,即便是对“革命样板戏”影片的理解也是同中有异,表现在海报上就有了“二元性”,这使那个爱好临摹的孩子很自然地有了简单对比的训练和经验。他当然很高兴,因为可以出现第三种可能性:无论自己画得好坏,都是一种解释得通的美术作品。
其实,小寿荣的美术启蒙,还不是那些电影海报。
胡寿荣懂事的时候,正处于“文革”初期,他那带着海外关系的父亲无辜地被戴上了“里通外国”的特务帽子。在小寿荣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是从戴高帽子被批斗开始的。好在他还有一位劳动人民队伍中的母亲。母亲在一家旅店从事服务员工作,但她真正的特长却是技压群芳的刺绣手艺。县里的人都知道这么一位能工巧匠,常常登门求助,请她大显身手。事实上,胡寿荣的母亲来自布依族,她的刺绣散发着浓郁的民族风情,所以令人爱不释手。小寿荣当然不知道这其实就是民族工艺品,但是,他喜欢这些东西,因为美。
很小的时候,胡寿荣就在这样的线条和色彩中感受生活了,这让少不更事的他自然地摆脱了父亲痛苦的阴影,不知不觉地接受着美术气氛的熏陶。他告诉我,母亲是他的启蒙老师。
起先,小寿荣只是被母亲安排在一旁玩耍。小寿荣慢慢觉得无聊起来,就看母亲“玩”:母亲在纸上画花、画草、画小动物,都那么可爱;然后,母亲将图画复印到布上;接着,母亲用针、用五颜六色的丝线在布上游走。于是,就出现了长在布上的画。突然有一天,小寿荣在一张白纸上画了画,下班回家的母亲见了大吃一惊,稚嫩的作品表现的是花中有动物,动物里又有花。母亲把儿子的画绣了出来,受到众人称赞。小寿荣从此当上了母亲的助手。
30多年之后,当年布依族的小寿荣已经成长为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开始了传道、授业、解惑的人生征程。不过,伴随着胡寿荣桃李满天下,他自己的中国人物画创作教学相长,在大量吸收消化传统与民族艺术文化养分的基础上,闯出了个性鲜明、前途宽广的康庄大道。胡寿荣说,“每个地域有自己的文化特色,每个民族有自身的特点。我的身上流着布依族的血液,生在布依族地区,肯定会有布依族的精神,并在作品中自然地流露出来。”布依族给了胡寿荣得天独厚的思想,使他与众不同。
胡寿荣从小爱画画,可是,他并没有做过当画家的梦。否则,就不会有他的木工经历了。
8岁的时候,小寿荣跟着县里的一名木匠当起了徒弟。从前的木工活儿有许多讲究,要求也很高,没有三四年的工夫,休想从师傅那里“毕业”。幸好,“文革”时期学校功课抓得不紧,小寿荣轻而易举便能以“优异的成绩”对付过去。他白天做学生,夜里成徒弟,两头兼顾,不知疲倦。由于胡寿荣有绘画的特长,他对待木头的眼光也有了艺术性。比如在家具上雕刻图案,师傅早早放手让这个徒弟自己画线了。12岁,学成木匠的胡寿荣和哥哥一起,在家里开办了木工作坊。他们必须挣一些钱来贴补家用。胡寿荣还盼着母亲工作的旅店停水,这样,他就可以去为店里挑水了,虽然每挑一担水的报酬仅仅5分钱。
高中毕业后,胡寿荣去县里的一所农场“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白天劳动辛苦,但是夜晚是属于自己的。胡寿荣惟一的业余消遣就是画图,先是照着连环画临摹,然后自己编故事创作。直到1977年秋天,胡寿荣的人生拥抱到了东来紫气,他的命运才发生了重大的转折。这股紫气就是恢复高等学校和专科学校考试入学制度。
1977年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已经“晋升”为班长的胡寿荣突然在农场订阅的报纸上读到一条消息:贵州省艺术学校招收美术专业学生,9月考试。这位知识青年高兴极了,立即去找场长开具报名介绍信。场长板着毫无商量余地的脸说:“等11月秋收结束后,我给你介绍信。”胡寿荣急得差一点吐血。经人指点,他请假跑了近20公里山路,到县里的招生办公室反映情况。“招生办”的同志通情达理,答应去做场长的思想工作。场长终于批准放行,可是,当胡寿荣揣着介绍信赶到兴义地区考点时,报名工作已在一天前结束了,考试则在这一天进行。这个满身是汗的年轻人一下子傻了。
清醒过来的胡寿荣向监考老师苦苦哀求,他的诚意打动了考官,他们同意胡寿荣参加考试,这时,大家才发现小青年其实什么绘画文具都没带。老师给了胡寿荣宝贵的20分钟,让他赶紧去考场附近的街上购买文具。
文具有了,胡寿荣终于冲进了考场。然而,眼前冒出来的一尊白色石膏像却令他大吃一惊: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这个白色的、立体的、长着高鼻子卷头发的外国假人头!监考老师说:“照着画吧。”
海南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宋剑峰现在见到胡寿荣,总会当着众人之面开玩笑说:“别看小胡如今这么红,他可是我救出来的画家呵!”这话不错,说这话的人便是当年为胡寿荣网开一面的监考官。宋剑峰和另外几位老师当时就站在胡寿荣的身后,满意地看着这个迟到考生通过了第一道关。虽然从未与石膏像打过交道,胡寿荣得益于电影海报的临摹功夫,心情一旦平静,石膏像写生难不倒他。第二天的复试是命题创作,这可是胡寿荣的强项。平时,他的连环画都是自己命题创作。果然,考评的结果证明了一切,胡寿荣获得该考点第二名的优异成绩。
填写入学政治审查表的时候,胡寿荣脑海里浮现出爸爸、妈妈慈祥的笑脸,他感到一股热流涌出眼眶。这个布依族娃子从此走出了山沟沟。
胡寿荣告诉我,他的求学之路一步一个台阶,所以,打造了自己扎实的中国画传统功底。的确,他的学历完整得让人羡慕:从贵州省艺术学校毕业,获得中专文凭;不久之后,胡寿荣以全贵州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中央民族学院,学制两年,获得大专毕业证书;1983年秋,刚离开北京的胡寿荣立刻又走进了西子湖畔的中国美术学院,1987年,他带着本科文凭留校任教。中国美术学院,是中国著名画家的摇篮。在这里工作,本身就是一种荣耀。光芒奇迹般地笼罩在了一位布依族画家的身上。几年前,胡寿荣又从中国美术学院获取了硕士学位;现在,当他再一次以学生的身份出现时,人们介绍说:“这是著名画家吴山明教授的博士生。”
1989年已经过去许久了。那一年春天,胡寿荣从美院的象牙塔里伸出了头。应几位在南京工作的同学邀请,他来到金陵名胜鼓楼,用自己的20余幅中国画作品举办了平生首次展览。这是一次反响不大的展览,胡寿荣和他的同学并没有感到奇怪和遗憾,原因是胡寿荣的中国画个性太强,大部分观众局限于传统审美,以为这是一种“前卫”,而主办这次展览,就是一次个性的张扬,胡寿荣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南京展览之时,一群德国美术家协会的官员和画家正在中国北京、西安、昆明、上海等地游历,观看这个东方文明古国的现代艺术。胡寿荣前脚回到杭州,德国人后脚踏进了中国美术学院。学院安排客人们欣赏本院教师的佳作。在胡寿荣作品前面,德国人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显得很兴奋。他们形成的最后结论是:请胡寿荣去柏林举办展览。他们说:胡的绘画很中国,很现代。
这年10月,胡寿荣到了德国柏林。邀请方告诉他,画展将在一家画廊举行。为了展出中国画家的中国画,这家画廊特地做了装修,把展厅改成了中国传统建筑的样式。我不想赘述这次展览的成功过程,有一点可以说明问题:胡寿荣展出的21件中国画全部被观众购买回家。胡寿荣却没有把这笔收入带回家,他将此作为盘缠,作了一次欧洲美术欣赏游。这使一位东方少数民族画家大大开拓了艺术眼界。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著名人物画家吴山明是这样评价这位门下高徒的,他说:“胡寿荣善于将学院式的审美方式与民族的审美趣味巧妙地融合。布依族普遍喜用的蓝色与乡土味极重的造型,加上颇具功力的流畅线条与现代情趣构成方式,使画面产生一种传统而现代、宁静又和谐的美。”
如今的胡寿荣,要为美术学院的本科学生授课,还指导着9位中国画硕士研究生,同时,美术科研担子也不轻,他的创作大多只能侵占业余时间。近日,他刚为印度洋海啸受灾地区赈灾活动捐献了两幅新作。在胡寿荣地处城隍山下的公寓画室里,我看到,求画的名单有一长串。这位出身于贵州黔西南布依族的画家,有了名意味着失去了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