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是印象派爱好者的最爱，但我们在欣赏作品时，却很容易沉溺在其慵懒的假日午后，以及跳跃在少女肌肤上的诱人光辉，而忽略了主流文化意涵在这样的形象上所默默注入的性别议题。当画中的光线拥吻着少女的皮肤时，形象会变得丰满，色彩也变得性感，而言色本身也就会变得极度地肉欲，如此的视觉经验所隐喻的，则是男性艺术家旺盛及其主动性的生产力，而男性的性欲亦随着绘画动作而得到了满足。于此，雷诺瓦的「笔刷即是阳具」之说成了著名的比喻，而当他得了关节炎无法执笔画图时，他则「利用我的老二」来画，他的儿子及传记作家将这句话形容是「稀有的证词之一，在世界历史上几乎没有出现过，是将物质转化为精神的奇迹」，但他们所的是男性的性欲──而不是女性的身体──被化约为最高的艺术形式。[注7]

　　图七　巴尔蒂斯，《蛾》，1959-60。　　窥视欲　　巴尔蒂斯(Balthus) 经常用自己的女儿或邻居少女为模特儿，他以类似于十三世纪乔托(Giotto)式的宁静肃穆手法，表现了少女在斗室中裸着身体的日常生活，这像是一幕幕生活日记般：年轻女孩放学回家之后，做完功课，待在房间、客厅里与自己的身体或身边的玩物对话。如《蛾》（图七）中裸体少女岔双腿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只玩具鸟逗弄一旁的猫咪，猫咪从它的篮子中走出，其姿态与造型暗喻着从黑洞中伸出的阴茎。然她存在于自我建立的世界中，完全无视于他人的存在，因此也不必要如传统女性图像般摆弄矫作姿态或视点。正如十五世纪的女性侧面画像一般，少女提供了观着肆无忌惮的观看机会，将她正开始发育的胸部，尚未长体毛的身体坦露在外，将这些发育中女孩对自己身体改变的隐私，一一放胆地作了「体检」。然天真的少女并不知情，她仍旧沉醉在自我的世界中，观者则在此时悄悄地满足了自我的窥视欲。

　　图八　洪东禄，《美少女》，1999。　　流行文化　　受到了哈日族的流行文化影响，台湾的市场上除了凯蒂猫之外，还有日本特产的美少女，她们有着姣好的西洋面孔，高挑身材和修长的美腿，出没在漫画、玩偶、计算机虚拟实象中，为众多不分年龄层的男子提供了性幻想，也为年轻女孩提供了模仿对象，更成为台湾槟榔摊的装置标准。当世界各地都在保护孩童在性方面的安全时，日本的审查制度却毫无忌讳地在情色这方面开放给少女图像，鼓励、开发着「性幻想」和「恋童癖」之相关产业。年轻艺术家洪东禄配合着流行策略，成为这类思考的代言人，在他的《美少女》（图八）摄影多媒材作品中，一位卡通美少女出现在正前方，她高挑的双腿顶起一面短到几乎可窥见到内裤的裙子，她一手顶住额头眺望远方，夸张的双眼虽然晶莹却极为空洞，两撮发辫给蛮腰甩在身后。她的身后出现了失焦模糊的十字架上的耶稣图，一群圣人在后下方哀悼，与美少女的新潮世界有着俨然不同的焦点：一出是上演了千万遍的宗教戏码，有着绝对的命运；一出则是流行消费文化的代言人，没有未来与希望，仅是尽量地消耗文明的空虚。



　　图九　查浦曼兄弟，《孪生体》，1995。　　情色与色情之间　　杰克和迪纳斯‧查浦曼兄弟(The Chapman Brothers)用玻璃纤维复制一组少女图像（图九），将她们的身体如连体婴衍生体般组合为一团人物，她们的鼻子有些呈阴茎状，隐喻着小木偶说谎后长出的长鼻子，她们的嘴部有些呈肛门，脸颊相交之处出现了阴唇。在接受访谈的时候，杰克说：「情色行为应是最不机械化和工业化的，但我们在此将性行为和关于性行为的行为给工业化了。我们的作品经常以一般人的角度来表现，而主题却在另一边。」[注8]就像呈现在眼前的是情色形象，但该传递的讯息却该是机械化和工业化了的原始人性。「所有艺术都只不过是意识型态的组织」，他们说。但是，为了表达机械化和工业化的人生，将少女图像作如此色情的组合，也的确印证了他们所真正关切的：「什么时候才轮到我成名？」[注9]毕竟，能够引起愈多的评论（尤其是负面的）愈容易得到艺坛的注意力，为达到此目的，牺牲一下少女图又何妨像？反正这些都只是工业制作的「假人」罢了。
　　

　　图十　杰夫‧孔斯，《翘起屁股的伊罗娜》，1990。　　拟像　　杰夫‧孔斯(Jeff Koons, 1955~)这位后现代艺术明星经常会以「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手法，让人在似曾相识中「背离」(abandon)熟悉的既有认知。在他与前妻「小白菜」所拍摄的一系列春宫摄影（图十）中，年龄不小的小白菜以清纯少女的伴像出现，并在头上套了个桂冠花圈，如历史绘画中的处女图像一般纯真，令人预期着独角兽的出现。但在此充满着浪漫气息、情欲纵横的氛唯里，似乎贯穿了一份吊诡的气息。色情图像泛滥虽在我们的世界里，但孔斯色情摄影的出现似乎并非仅是凑个热闹，除了色情之外，他试图阐述色情的策略。放大了的春宫照片像是解剖图一般，对准我们贪婪的眼睛赏以一拳，在满眼星花当中，色情照片早已失去了传递色情讯息的功效，倒像是扩大器对我们呼叫着：「看啥？只不过是一面蒙蔽你们的色情『拟像』罢了！」色情拟像的背后仍旧是色情拟像，无穷尽的拟像正退化着我们的情色观。
　　
　　女性就如大自然一般神秘，如「玄牝」般令人晕眩和混沌，而人类文明的意旨即是在驯服、收编和挑战此既神秘又混沌的现象，披着以男性为主的文明外衣，执行者探索、归纳及经营的任务，统合上天所赋予的天然资产，从而提供着艺术家们描绘女性身体的种种灵感和原由，并让观众由视觉来经验着无止境的敬畏、恐惧、神圣、情欲，还有源源不绝的惊奇。
　　
　　十九世纪之前，艺术里的少女被框架于生育、传说、神话、婚姻与宗教禁梏中，是隐形的；艺术家们则借着女性身体来表现文明社会的征服、统治及占有本质。十九世纪后，艺术里的少女终于开始显形，艺术家们却以少女图向来表现情色、拟像等现代及后现代智识、情感和欲望。无邪的少女没有策略，没有心机，故轻易地受到了利用及左右。在「主流艺术」[1]里，我们一次次地目睹着少女压抑、宰割的命运，她们仰赖臣服着艺术世界，而艺术世界又由男性编写的故事(his-story)所引导着，这令人感到无奈！
　　
　　今天再次思考这个问题，我想，或许为少女图像所扮装的任何主张都不该存在，因为她们是如此地晶莹剔透，是位罩不住「新衣」的「公主」。也或许，让她们为自我存在而说话与表达，会是一种新时代的尊重。
　　
　　------------------------------------------------------------------
　　
　　（图六）雷诺瓦，《光下的裸女》，1876。
　　（图七）巴尔丢斯，《蛾》，1959─60
　　（图八）洪东禄，《美少女》，1999。
　　（图九）查浦曼兄弟，《孪生体》，1995年
　　（图十）杰夫‧孔斯，《翘起屁股的伊罗娜》(Ilona with Ass Up)，1990。
　　
　　
　　[注7] Lynda Nead, 侯宜人译，《女性裸体》，远流出版社，p. 94。
　　
　　[注8] Martin Maloney, “The Chapman Bros.—When Will I Be Famous”, Flash Art, February, 1996, p. 64,
　　
　　[注9] 上篇文张的次主题。
　　
　　[注10] 在此以「主流艺术」以区分民俗及街头艺术所表现的少女图。
　　
　　※出处：「诚品好读2000年五月号」

• 推荐关键字：西洋艺术
• 收藏此页 | 大 中 小 | 打印 |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