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刻碑纪事据说起源于周穆王,《穆天子传》曾记载周穆王“弇 山刻石”,但碑文早已失传。现存最早的刻石碑文是秦始皇时代的。公元前221年,这位皇帝老子统一中国,第三年就率群臣东巡,登上泰山极顶,“周览在极”。丞相李斯为歌颂秦始皇统一中国的功绩,在泰山撰文并刻于石头上,这便是有名的泰山刻石。随后,洋洋得意的秦氏又在碣石、琅琊、文登等地刻石纪功,开了树碑立碣之风。“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刘勰.《文心雕龙》)此风日益盛行。于是,国中便产生了一种独具风韵的文化──碑学。华夏大地上也多了一种文化景观。
其实在先秦时期,碑并非用于纪事。春秋时期,碑有两个用途,一是立于宫庙前“视日影,引阴阳”,用以推算时间;一是立于宗庙大门内,拴供祭祀用的牲畜。战国时,又指墓穴前用以引棺木入墓穴的石条。后来,人们便在这块石条上书写文字,追述死者的功德。秦代以前叫“立石”、“刻石”,汉朝以后才叫“碑碣”。唐代以来五品以上官员用碑,龟趺魑首;五品以下用碣,方趺圆首。后世便混称为“碑”,碑文是从殷周时代铸器刻字转化而来,分碑志和碑铭两种,“以石代金,同乎不朽。”作用都在于纪事歌功颂德。
但是,古往今来也有例外者,一是碑上不刻一字,称“无字碑”。其中有两方最为出名,一方立于泰山极顶,传说是汉武帝所立;一方在陕西乾陵,是武则天的“杰作”。这两方碑只有碑体,却不着一字,千余年间经风沐雨,以无言的含蓄面对世人,面对历史。虽经沧海桑田,但它们仍以巨大的“魅力”吸引着无数迁客骚人高吟长叹,感慨不已;吸引着无数史学专家推今论古,引经据典,真可谓此处无声胜有声。
另有一种,碑文并非歌功颂德,而是记述了被“碑”者的种种劣迹和丑行。以警后人。这种碑名气不大,远没有前两者那样被世人所熟知。然而它却以独特的内涵把碑碣文化推上了一个新的层次。
前些日子,朋友寄来一份史料,从中得知广西兴安县便有一方这样的碑。它于1916年冬由“阖邑公立”,碑文是“冒功累民,浮加税赋。兴安知事吕德慎之纪念碑”。
据史料介绍,吕德慎这个名字颇为好听的县太爷,其实既缺德又缺慎独之心。碑的正文仅八个字便概括了他的“政绩”:好大喜功,骚扰百姓,大搞浮夸风,擅自增加赋税。因此激起民愤,1916年,兴安的老百姓拦路告状,舍得一身剐,终将这个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土皇帝”拉下了马,随后又立了这块“耻辱碑”,既是对历史的定论,同时也警示“后来人”。从此“吕德慎”可谓“名垂史册”,遗臭万年了。
纵观古往今来的碑碣,因主要用来歌功颂德,未免掺杂了许多浮夸的成分,皇帝官员自立的,碑文往往文过饰非,自吹自擂;臣下代立的,更少不了恭维奉承,溜须拍马。这些功德碑碣有的让人凿掉了,有的随山岩崩塌倒毁了,有的在自然岁月中风化了。留传下来的,后人所注意的也绝不在其歌功颂德的内容,而在于其文字形式。即便是拓了碑文来读,也往往是看中了那碑上的好字,不是念及记叙的功德。因而张继在《读峄山碑》中精辟地写道:“谁知颂德山头石,却与他人戒后车。”
倒是“无字碑”的竖立者们更为高明,是非功过留于后人评说,既显得谦虚自知,又表现出一种高深的城府,见仁见智,少去了诸多麻烦与嫌疑。
与那些歌功颂德的碑碣相比,“耻辱碑”虽少,名气不大,但其作用却是难以估量的。它一针见血,不仅使碑的主人“终生不忘”,甚至生不如死,而且使后人汗颜,引以为戒,远比光罢官、判刑要更深刻、更有效。站在这种碑前,一定有人汗流浃背,有人胆战心惊,有人追悔莫及,有人自感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杭州西湖畔的岳飞墓前,铸有奸臣秦桧的跪像,它其实与耻辱碑有异曲同功之妙,只不过是以铸铁代石碑,以人像代文字罢了。千余年间,游客们来到这里,无不唾弃、咒骂,以致明代一位秦姓青年叹息道“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其实,任何碑碣,无非是一种形式,而形式是不能永存的。其德行真正永存的只有一种──口碑。所谓人心是秤正是如此。君不见多少碑碣颂扬的人物早已被世人所遗忘、所耻笑、所唾弃,而“有的人虽然死了,但他依然活着。”其魅力正在于用自己的心灵在人们的心灵上竖起了一座丰碑。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才是真正大写的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生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人生。
《五灯会元》卷十七说得好:“劝君不用镌顽石,路上行人口似碑。”